原本不过是闲聊,未料竟扯出如此劲爆的隐情与秘辛。 苍漪简直按捺不住了:“大伯母快说、快说啊!” 大伯母描画精致的韩国一字眉挑了挑,对听众的诸反应,感到很满意。 微微清清嗓,大伯母放缓语速继续道:“沈少夫人那个小女儿,刚到沈宅时,听说沈少夫人也是很犹豫。毕竟那小姑娘那年才八岁,又是自个儿身上掉的肉……” 大伯母停顿得很技巧,绝对适合去当说书人。 而苍漪在听故事这方面,亦绝对够得上“最佳听众”的头衔。 “对啊对啊哪个娘能舍得!”苍漪适时评论道。 二伯母和韩蓓蓓固然没开口,但也点头表示了认可。 苍海目光灼灼盯住大伯母,这于他,是很难得的正经时刻了。 大伯母遂又接着道:“但犹豫归犹豫,眼见着幼子病得一天比一天重,沈少夫人和沈世璁的配型又都不成功,别的肾|源还花多少钱也短期内找不到,沈少夫人只好狠下心,把女儿带到了医院,先验血,再做了供体什么什么基因分型的检查。” 苍漪:“……靠!” 二伯母听得聚精会神都没空管女儿爆粗了。 苍海轻轻接了句:“是供体HLA基因分型。受体则要做HLA抗体筛查。我以前一个同学,就做过肾移植。” 大伯母点点头:“就是你说的!不过那个检查结果一时半会儿出不来,验血报告却很快出来了。要说这事儿也是巧,或者那小女孩儿命里注定该有这一劫——嗳,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熊猫血’?” 在座诸位齐颔首。 大伯母就像老师对着一群可教孺子般掀掀唇:“这沈少夫人自己不是熊猫血,但她是隐性基因携带者,两个孩子虽不是一个爹,偏偏遗传了她基因,都是RH阴性B型血。” 苍漪叫:“word天!那小女孩点儿真背!!” 大伯母往下道:“所以血型既然一样了,对沈家来说就是有大希望了。不过他们谁都没有对那小女孩儿说,只道去医院做个常规体检看看女孩儿身体怎么样。沈少夫人还说要带女儿出去玩几天,看看祖国风物什么的。可小儿子病情又加重,沈少夫人就摞下女儿专心照料儿子了……” 大伯母再一次技巧地停顿。 苍漪极识趣儿地催促她:“后来呢,大伯母,后来呢?” 大伯母喘口气:“后来,女孩儿的基因分型结果出来了,医生说那是最合适的肾|源,可以给小公子做肾移植。不过,我国法律对活|体捐献管得极严格,明确规定不是直系亲属不许捐。无论哪家医院在做活|体捐献手术前,都必须向卫生部报备。卫生部要对亲属关系做审查,审查通过了才能做手术。哦哦还有一个伦理委员会讨论,也是个必走的程序……那么问题就来了:那女孩儿国籍是英籍,监护权归爸爸,沈少夫人甚至没法儿证明她是她女儿,自然也拿不出户口本。” 苍漪听得呼吸都窒了:“这还真是不太好办呐!” 大伯母一拍沙发扶手道:“谁说不是呢!” 苍漪急:“后来呢,怎样了?沈世璁才不会就此做罢吧?” 大伯母一脸“妳猜对了”的肯定:“沈世璁可不就找人造假呢!户籍证明,亲子鉴定,疏通伦理委员会……全套办下来,饶是沈家背景深,也弄了一阵子。” “后来呢后来呢?”苍漪愈发像郭靖听周伯通说故事。 大伯母咂咂舌:“后来卫生部审查通过了,伦理委员会讨论也没问题了,沈家定好了手术时间,又特意从美国约了专家到本市,可临到手术前,那小女孩儿走了。” 苍漪蹦起来:“怎么就走了?怎么就走了?沈家会放她走?” 大伯母呵呵笑了笑:“沈家肯定不会放她走……” 苍漪跺跺脚:“哎哟我这急脾气——大伯母您倒是快说啊!!” 大伯母关子卖完了,略显得意道:“要说那小女孩儿,年纪虽小却极精。从后来结果看,她其实一早就晓得她妈要对她做什么。偏她一丝儿都没露!表现得就跟个寻常八岁孩子似的没心没肺贪吃贪睡还贪玩。每天上午打游戏,下午跑到外头疯,佣人要跟着她就跳脚骂。” 掩唇乐了乐,大伯母道:“我听人说喔,那女孩儿骂人用英文,什么糙的野的都敢冒,人若斥责她,她躺到地上就撒泼。沈家都说这孩子让他爹带毁了,一点教养都没有!在宅子里她也不老实,到处乱翻乱窜和乱拿,走路不长眼,古董花瓶就撞碎了俩。遇到锁门的房间,她从外头爬窗也能溜进去。窗户要是也锁了,她就理直气壮拿东西把玻璃窗敲碎……沈家那阵子,被她搅得鸡飞狗跳一团乱!起初还派人盯着她,时间一久实在烦得够够的,又一想她很快就要被骗上手术台,小小稚龄终究是可怜,只好由着她作了。怕她再砸窗玻璃,干脆门不锁窗也不锁了。” 苍漪一竖大拇指:“这招惑敌大计使得妙!!!” 大伯母用力点点头:“更精彩的在后头——” 憋说苍漪这下连二伯母都按捺不住了:“大嫂妳赶紧快说吧!” 大伯母神情愈抖擞:“那女孩儿就那么装傻充愣胡混着,直到沈少夫人带她再去医院做检查,什么血常规、尿常规、心电图……她问她妈干嘛又检查?沈少夫人说,‘妳在这儿长住的话总得念书吧,妈妈给妳找了间最好的国际学校,按规定入校前要出体检报告,不过妈妈不小心把上次的体检报告弄丢了。现在重新做一次,等开学了,妳就能好好上学了。到时妈妈每天接送妳上下学,妳说好不好?’” 大伯母不去当说书人,委实可惜了,学起沈少夫人的话,非但神情惟妙惟肖语气也捏得极娇婉。 在座诸位除韩蓓蓓以外都见过沈家少夫人,看了大伯母的模仿秀,俱莞尔。 苍漪笑得直打跌:“大伯母妳都从哪儿听来的呀?” 大伯母弹弹新做的美甲,讳莫如深地一笑:“这圈子一共才多大?出了这档子茶余话后好谈资,但凡想打听,七拼八凑总会问出个囫囵个儿……” 苍漪哈哈乐:“这还囫囵个儿?!” 二伯母不高兴了:“漪儿别打岔!” 韩蓓蓓问:“她女儿肯定说好是不是?” 大伯母说是啊:“那女孩儿一听能上学,她妈还接送,当时就磨着沈少夫人带她去买新书包。那时候美国专家还没来,但是也快了。然后、有一天!她爸带着几名老外同事和警察,敲开沈宅大门要人了!” 苍漪说:“哦~耶!!”兴奋得原地大跳了三下! 大伯母却没完:“可单单几个老外和警察,沈家如何能当回事儿?不料那女孩儿爸爸也是个厉害的,因为那女孩儿是英籍,她爸爸临来前先找了英国大使馆,两下里使力把这事搞大了,沈家想不放人都不行。后来他们双方怎么交涉的我就不说了,沈家怎么找关系摆平的我也不说了,我就说那女孩儿头跟她爸离开本市前,特意找她妈诀别的情形吧……” 苍漪、韩蓓蓓、二伯母齐声问:“啊?还诀别?” 大伯母重重点下头:“要说沈少夫人狠,我看那女孩儿跟她妈比也丝毫不逊色。沈少夫人听女儿说要见一面,还以为她想通了要救小儿子,赶着赶着去见她。她见了她妈就一句——‘知道我为什么要忍到现在才找我爸过来吗?因为妳既予我以大绝望,我便还妳以大绝望。’说完她头也不回走掉了。八岁的女孩儿啊!她才八岁啊!就能说出那种话!——沈少夫人后来看心理医生就看了快两年。” 苍漪惊呆了:“干得真漂亮……” 二伯母身为人母润湿了眼眶:“也是难为了那孩子……” 韩蓓蓓喃喃说:“看心理医生的难道不该是那女孩儿吗……” 苍老夫人闭闭眼,又叹一声“作孽啊”…… 苍漪发表完感想,突然又问道:“那她到底怎么联系的她父亲?” 大伯母一拊掌:“差点把这个给忘了!那女孩儿在时,尽管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儿,沈世璁到底不放心,专门叮嘱人万万不许她碰电话。她打游戏的笔记本,也设置成禁止联网只能打打单机小游戏。后来她走了,沈世璁查了座机通话的记录,她的确从没找过她父亲。她身上也没手机,笔记本又联不了网……沈世璁不死心,便家里逐台电脑查,查了一大圈儿,并没发现那女孩儿使用的痕迹。沈世璁又找人查硬盘,这下找到了——原来她是用管家记账的台式机,偷偷给他父亲发了求救的邮件!” 苍漪至此就大写加粗一个字:“服!!!” 韩蓓蓓下意识捂捂脸:“我想想我八岁时除了弹琴还会干什么……” 苍老夫人说:“该着沈家遇上这么个鬼灵精。” 二伯母说:“不然那孩子下了手术台,都不一定晓得少了一颗肾……” 苍海则忆起那年夏天那片水塘边,一直不理他的小怪孩儿,忽然问他道:“能借你手机给我用下么?我想给我爸爸打电话。不过,我爸爸在国外,我也没有钱付你电话费。” 他记得他那会儿还逗她:“没有钱我可不借给妳。” 她听了他的话,乌幽幽眸子刹那有光如冷电青锋般掠过,淡淡望了他片刻,淡淡说:“不借就算了。” 他被她噎得哭不得笑不得,很是抹不开面儿,好一会儿才气哼哼道:“管我叫声大哥哥,我就借给妳!” 然后她叫了,干巴巴一声“大哥哥”。他把手机扔给她。 她稳稳接住半转身子拨号码,拨了两次电话方接通。 彼时她说什么了? 苍海努力回忆着,好像她也没有说什么。 先是问:“爸,是我,您在哪儿?” 继而说:“哦,您那边有网么?好,有急事,非常急,别等天亮了,您现在赶紧起床看邮件。” 说完她就收线把手机还给他,利落果决得一如她钓鱼。 她静静的深不见底的黑眼睛,时隔十年他想起,不确定此刻他心里隐隐的寒意与涩然,是因为后知后觉感同身受到她幻灭,还是恻恻切切有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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