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凌霆的办公室其实是个休息室套间,外间起居室被简单改造成办公模样,正中一张大实木办公桌,边上一排书柜架子,另一侧摆了待客沙发。从办公桌背后敞着的对开房门可见内间的休息卧室,配有独立卫生间。    他明明有地方住,条件和私密性都比员工公寓好多了,为什么还要去住公共的宿舍?——算了这种愚蠢多余的问题还是不要问了。    岳凌霆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办公桌对面,自己坐回桌子后方,指指椅子说:“坐吧。”    何岚氲依言坐下。他的办公桌空旷整洁,笔电合起收在一边,台面中央摆了几份未签完的文件。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喜欢用钢笔,旁边还有一瓶备用的玻璃瓶墨水,作风有点老派,与他在她脑海里的固有印象很不相符。    他最近的种种行径,似乎一直都在打破她对他的固有印象。    除此之外,办公桌上还有一样东西非常显眼。他在案头摆了一张自己的照片,朝向外侧。    照片看上去像是用胶片相机拍出来的,画质与高清数码相片略有不同,显得柔和而陈旧。但照片上的他分明又与现在别无二致,穿着亚麻本色衬衫和同质地长裤,双手插在袋中,裤腿挽起,赤脚走在潮水起落的沙滩上。海风把他的衬衫吹得向后鼓起,发丝飞扬凌乱,他微微低着头,神情恬淡,隐含笑意。    她看着那张半低垂的脸,忽然觉得心脏好像被什么击中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    未加思索,她便问了出来:“这张照片你什么时候拍的?”    他不答反问:“怎么了?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像一个以前见过的人。”    他把面前的文件收起来,在桌面上敲了敲理整齐,从纸张上方掀起眼帘瞥了她一眼:“那天晚上你也是这么说的。”    何岚氲又被他噎着了。    “你说我长得很像一个你认识的人,声音也像,你都要把我当成他了……你把我当成了谁?”    明知故问,还能是谁?何岚氲瞪着他,又不能坦白地说那个人就是你岳凌霆,我就是把戴面具的你当成了你。    他又追问了一句:“跟我很像的人,是谁?”    “他是……我以前仰慕的人,”她看了一眼桌上的相片,硬着头皮说,“我的初恋男神。”    岳凌霆嗤地笑了:“你的初恋男神不是穆辽远吗?十四岁开始就吊死在这棵树上了。”    她不想跟他争论这个话题,把手里的文件袋放到桌面上:“你哥想必已经跟你说过我的来意了。孙前辈的申请你也看到了,他确实不想去,我们商量好了,让我代替他去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穆辽远就是去出个差,友好合作交流,过段时间自然就会回来,你为什么非要急着过去找他?”他嘴角微微一撇,“怕他在那边被漂亮的鲜卑女人勾走了吗?”    鲜卑族具有一部分白种人的外貌特征,与汉族差异较大,虽然经过千百年的融合,界限已不那么分明,但鲜卑美女的风采举世闻名,连闭关锁国都封锁不住。她想起梦里的贺兰韫,九岁时她就已经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长大后更加明艳不可方物。    “我……有事必须现在就去找他。”    “什么事?”    “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    “那我呢?我跟你之间呢?”    何岚氲被他问住了。说到这个她就理亏心虚,垂下眼睑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上回……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岳凌霆把一大沓文件“啪”地扔在桌上,向后靠进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冷笑道:“那你觉得我会同意送你过去找他吗?”    话又被谈死了。    何岚氲半垂着眼,余光瞥见他下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仔细一看,是他嘴唇上的那道伤口又裂了。都过去将近一周了,伤口还是鲜红的,未见好转,仿佛对她无声地指控。    “你……流血了。”    岳凌霆用拇指抹了一下嘴唇,蹭了一手鲜血。他从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擦干血迹,然后按压住伤口。    “你别老咬它……”    “我没咬它,”他捂着纸巾闷声说,语带双关,“我受了伤就是不容易好。”    何岚氲彻底坐不住了,推开椅子站起身来:“抱歉打扰了……你不同意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她转身离开,走出去两步想起简历文件夹还在桌上,回过头来一把抓起,逃也似的夺门而去。     幸好电梯下楼并不需要身份验证,她从原路返回地下车库,然后从另一边的公共楼梯爬上一楼。    走得急没顾上口袋里手机振动,离开主楼步子慢下来,她才拿出来看通话记录。电话是家里打来的,响了几声没人接,那边就主动挂断了。    她走到安静的小路上,回拨过去,接电话的是爸爸。“刚才是您打我的电话吗?”    家里的电话一般都是母亲打过来,爸爸在一边听着插两句,很少主动打给她。那头爸爸压低声音说:“我趁你妈出去买菜偷偷打的。她这两天一直睡不好觉,说你跟辽远肯定出问题了,藏着掖着不肯告诉她,有没有这回事啊?”    何岚氲从小跟爸爸比较亲,有些话不敢和母亲说,就偷偷告诉爸爸。“也没多大事……就吵了点架。”    “辽远那么好脾气,什么都让着你,还能吵起来?肯定是你跟他闹情绪了。”亲爹无误。    她不想让父母担心,就顺着说:“嗯,我正准备去找他道歉。”    “你肯低头道歉,肯定就没事了。”爸爸松了口气,“我就说这俩孩子这么懂事,能出啥问题嘛,昨天辽远还打电话给我,客客气气的……”    何岚氲心里一惊,没想到穆辽远被她回绝之后,居然直接去找爸爸了。“他打电话说什么了?”    “也蛮奇怪嚯,他突然问起你小时候做梦梦到上辈子的事儿。这事你后来长大了不让说,我就再没提过了……还问我你那时候画的画儿还留着不,要我找出来拍照发给他……”    何岚氲忙问:“你给他了吗?”    “还没呢。他那边打电话不方便,讲到一半后面有人催,我也得花时间找啊,说今天晚上再打过来……”    “千万别给他。”    爸爸被她凝重的语气吓了一跳:“怎么啦?这事连辽远也要避讳吗?我讲给他听的时候,他还挺有兴趣的样子……”    她编了个理由:“就是……不想让他也像别人那样,觉得我小时候神神道道的,脑子有问题。”    “怎么就神神道道、脑子有问题了!以前听老一辈的讲古今,这种事情很多的好伐,还有人找到上辈子的老公夫妻相认呢!”护女心切的何爸爸不乐意了,“你小时候是性格内向一点、不爱说话,天才儿童当然跟一般小孩不一样了!12岁的时候咱们全家去海边旅游,我跟你妈把你弄丢了没搭上火车,一千多里路你都自己找回来了!别人家的小孩见过这么聪明厉害的吗?”    你俩出去旅个游能把女儿弄丢……好像也没什么值得自豪的吧?    何岚氲忍不住摇了摇头,终于露出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由衷的笑容。    其实她没有爸爸想的那么早熟能干,那回要不是遇到一位好心的叔叔,一路护送她回家,现在他们家就是一出人伦悲剧了。    这段童年的经历在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更多来自于父母反复的强调提起,她所知的好像并不比隔壁邻居更多。但是刚刚在岳凌霆的办公室里看到那张海边的照片,她忽然回忆起一些模糊的细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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