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的午后阳光并不算太猛烈,靠着亭台栏杆的陈长安正在安然酣睡,远处有飞鸟追逐嬉戏的声响,身旁是轻靠着自己的方宝儿,侧着身子,眯着眼睛,也不知道睡着了没。    舒望在另一边低头看书,不时抬头望向廊桥的方向,似乎在担心有人突然过来打扰到自家先生。林云开则一直盯着穿过柳林掠过湖面的飞鸟,偶尔转换个姿势,但动作幅度都不敢太大,生怕惊醒趴在怀里熟睡的妹妹。    不时有教习路过,远远望见,摇了摇头,直道不务正业,误人子弟。    也有在学堂里读书的少年,伸着脖子一直往这边看,相比于自家先生的严厉呆板,他似乎更喜欢外边轻松自在的教学方式。    ......    等到陈长安醒来的时候已然将近申时,偌大的沧海湖只有师生五人,安静又祥和,映入眼里的风景美如画。    陈长安并不打算教习太多书卷上的东西,毕竟在他眼里,保持孩子的天性比一切都来的重要。谈不上离经叛道,但至少每个人都能尝试去成为不一样的人,去体验不一样的生活。    照书院的课程安排,今日午后应该讲授的是算学,这也是书院除了《孝经》、《论语》以外最重要的一门,椋安城的立城之本。    陈长安捧着手里的《九章算术》看了没一会,便差不多理清了上边所涉及的数学知识,全书一共二百四十六个问题,基本都与生产生活有关,实用得很。    “这鸡鸭同笼、进水出水、折返跑一道都没有,也算是良心数学了。”陈长安喃喃自语道,随后挑了一两道有关比例分配和折算的题目给四人讲解了一番。    相比于照着《九章算术》的呆板例子来剖析,陈长安的新颖解法和生动的实例则更让人容易接受,从头到尾只讲了两遍,除了最小的林月明以外,其他三人都很快就掌握了这几道算术,也算是学习效率奇高了。    讲完算术的陈长安又开始闲着无聊,便突发奇想的给他们扯上一些更有趣的数学典故,没过一会,方宝儿和林云开吱吱喳喳的又在归云亭上吵了起来。    “怎么可能会追不上?等下我让你先跑二十丈,谁先跑到外边的大槐树就算赢。”林云开挽起袖子,一副撒腿就跑的样子。    方宝儿坐在石凳上,一脸我就不动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探究算术的事,是光靠跑就能解决的吗?”方宝儿小手指了指脑袋,“不信你自己用脑袋算算,是不是一直追不上?”    两人各持不同的意见,彼此都不肯相让,舒望和林月明则显得习以为常,也是一脸不为所动。而最初引起争论的陈长安则抽身坐在边上看热闹。    “不信你自己算一遍,我先跑十丈,等你追到我跑十丈的地方,我已经往前又跑了五丈,你再追到我跑了五丈的地方,我又往前跑了一段,这么算下来,你每次追到我的位置,我都会前进一段,你怎么就能追上我了?”    “这哪能这么算,你这算的不对。”    “我这怎么就不对了,算法上是这么说的啊。”    “先生先生,你来评评理,宝儿从来就没跑赢过我,怎么可能我会追不上她。”    陈长安坐在一边,自顾自的笑着,无论两人谁来问自己,自己都点头说对,一副墙头草随风倒的姿态。    不知不觉中,炊烟微斜,夕阳西下。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抛下芝诺诡辩理论的陈长安显得尤为开心,毕竟这道曾经让自己想破头脑也想不通的题目再一次祸害到了新的人儿。    数学真有趣,陈长安如此般想道。    ......    尽管去学院的第一天有些波折,受到的非议和告状也不少,但方老太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最终还是彻底奠定了陈长安师生五人为所欲为的学院生活。    除了每日的照常授课,陈长安偶尔也会给自己放个小假,或者自己在家编织小书箱,又或者带着学生们去柳叶湖畔放风筝,更有闲时,则去城外路边茶肆听人说些来自遥远地方的见闻,把悠闲的新生活过得越发有滋有味。    ......    所谓快乐不知时日过,一转眼间,春雨开始越发细腻绵柔,野棠花落,清明将至。    椋安城的人对清明祭祖尤为重视,每年的清明时节,各大家族外出的人开始纷纷归家,忙前忙后,准备祭祖事宜。    与此同时,平日里难得见上一面的远亲和好友,也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聚上一次,共饮一杯。    清明祭祖前后共三天,大部分的民众都会选择在清明当天祭祖,但传言说清明那天太多人祭祖,祖先并不一定能收到后辈的祈愿和缅怀,因此椋安的几大家族都会提前一天开始祭祖活动。    这些天陈长安见了很多的人,在江都城卫从军的大哥陈长守,远房表妹陆天天,以及表妹在江都书院的同门师兄莫轩。    大哥陈长守跟他爹一样不善言辞,经历过军旅生活的他看起来严肃刚毅,对于自己这个许久未见的弟弟,也没有太多感情流露,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偶尔气氛还是会显得有些干。陈长安没多久便也摸清自家大哥的性格,于是便没有为了表现兄弟之情而强行去尬聊。    至于这个远房表妹,则有故事得多了。    照柳儿的话来说,表妹陆天天在小时候就很喜欢来椋安找陈长安玩,屁点大的时候就一直爱跟在陈长安后头,一脸我是小跟班他去哪我去哪的样子。    当时陈家虽然已经丢失碧湖青白瓷的釉色配方,但陈长安的神童名气让陆家对陆天天爱黏着陈长安这事并无太大意见,偶尔还会顺道从江都带些小礼物过来。    但在思想固闭的年代,故事的发展自然也会显得老套无比。陈长安再无才学展现,陈陆两家的来往也便越来越少。长辈方面尚且不说,但至少,陈长安与陆天天已经将近六年未见。    已然长大的陆天天自然也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爱黏着陈长安,但再次见面想起以前种种还是会觉着脸红。对于这位曾经的跟屁虫,陈长安也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对面对,只得礼貌性寒暄一番之余,尽量表现出亲切感。    “听说姑母说,表哥前段时间不小心摔伤卧床了好些天,现在没什么大碍吧?”陆天天看着眼前的陈长安问道,尽管传言陈长安早已没有过多才华,但毕竟也是年少自己最崇拜的人,要说不想他重回巅峰,那自然是假话。    “没多大事,就当睡上了几天。”陈长安回答道,“倒是表妹你,多年未见,可是越发好看了。”    听闻陈长安的轻松语气和对自己的调笑,陆天天紧绷的情绪也开始缓解下来。两人你问我答,我问你答,逐渐把这些年的隔阂给悄然捅破。    清明前夕的绵绵阴雨,把椋安城的气氛营造得越发沉重。    一年一度,归家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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