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苑练功的第二天就在太阳底下练晕了过去。  重倾皱着眉头,在树荫之下远远看着家中仆役给他施救。  “秦公子的体力并不好,将军这样训练的方法,对他来说负荷太大了。”  重倾府里的下人,大多数是残疾的兵士。能残疾逃生的人,眼光比平常士兵都毒辣。  生死间混迹多少年,和将军亲如一家,也就对她训练秦苑的行为直言不讳。  曾经重倾七岁练剑的时候,手臂练得乌紫肿胀。一天除了挥剑就是修炼,浸泡在灵液里面修复的时候总像一具早已死去的尸体。  世界不同,产物不同。  这里没有真正的仙草灵药,为了身体,重倾练剑的时候总是稳稳掌握自己的极限。  配合骨子里高绝的剑术,那样持续了十八年,才成为了一个高手。  秦苑若不论身份,就是一个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哪怕比重倾努力十倍,也绝不可能杀得了义无道。  “秦苑,我问你。”  “你最想做的,就是手刃义无道,对吗?”  秦苑知道。  眼前这个人,萧无烟。  她温柔浅笑遮不住如柳风骨。她是世世代代为国捐躯的萧家后裔,也是曾经拒绝了皇后之位,以一场打斗征服了她父亲所有旧部的女人。  镇守边关这么久,大金那些曾经口口声声说宋必将亡的将领,都以敬畏的眼神看着她。  他喜欢她。  但是如果手刃仇人和她只能选一个,他会选前者。  心无挂碍的人才有资格爱她,如果他一直记着家仇,哪能对她全心全意。  “是。”  他闭上眼睛,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会失去她了。  “义无道之所以收你为义子,是因为一个人。”  “哪怕是权倾朝野的义无道,也是从一个小太监慢慢爬起来的。他有一个忠心的人,这个人在他还没有权倾朝野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女人。被后宫之中陈贵妃丈杀了。”  “他叫小远。你很像他。”  “借此得到他的信任,是你唯一的办法。”  重倾复杂地看着他。  眼前这个人,虽然满腹仇恨依旧干净天真。  义无道对他好,天下无双的好。  《佞臣》里面,如果他不是想要复仇,无子的义无道早就为他伪造了皇子的身份,继承了皇位。  可她突然来这里其实是满目茫然的,不知他走到那一步,会不会和她一样。  “我知道了。”  以秦苑现在的力量,哪怕义无道中了药动弹不得他也杀不了他。  既然不能速成武功,重倾让人从药店买了一具木人回来。  重倾开始教他怎么杀人,从腕间动脉切进去多久身亡,脖子如何影响,深浅如何影响。  全都是经验之谈。  哪怕说着这样的话,在她每一句话下面都埋葬不少人命,她都像挑选胭脂水粉的小姑娘一样温柔好看。  秦苑记得头昏脑涨,吃了晚饭就睡得昏天黑地。  这大抵是他出生之后最为辛苦的一天,孩子一样的天真极速打磨成男人的毅力。  恍惚间,她都以为自己看见了年少的夫君在她面前慢慢长大。  “小于飞,你知道幽冥吗?”  凤凰怎么会不知道幽冥,它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人类啊,在出生的时候会有纯净的灵魄。成长的过程之中被求而不得无尽损毁,然后死亡之时化作纯净的能量。  幽冥,就是所有死去还能有意识的灵魄去往的地方。前世的秦苑无疑是一个人类强者,可是他绝对够不上灵魄尚存的资格。  一般人依靠什么来辨别一个人,是血液还是基因。而在大千世界修行者眼里,换身体乃平常事,真正被认可的是本真的灵魄。  “我要你去幽冥帮我看一看,那里有没有秦苑的名字。”  凤凰有涅槃之能,最不怕幽冥的就是这个种族了。  小凤凰点点头,消失了。  重倾指尖绕着烛火,内心沁染着微不可查的喜悦。那真的是微不可查的喜悦和隐约难言的期待。  连重倾都没有办法知道的是,那个木人连同上面的刀痕晚上就出现在了皇宫。  义无道的地盘上。  白皙的手指拂过一道道伤痕,他眼底满是凉薄和漫不经心。  苍白的发像在木头上长出来的一样。  “远儿,他和你真的很像。”  “义父啊,答应过你好好护着自己。”  所以哪怕贵妃折臂,盼嫔杖刑,重臣参奏,皇帝威逼。他也构陷了贵妃,打压盼嫔,屠杀了重臣,毒杀皇帝。  他忍着痛和血,站在了无人可以威胁的地方。就连当世名将萧无烟的府邸,都可以畅通无阻。  可是身体逐渐衰败,他想要让自己死得不那么平平无奇。  于是规划了一个死法,还把一切都送给了宛若远儿再世的秦苑。  那双掩盖了深情厚谊,却被纯澈出卖彻底的眼睛尤其像。  或者说,秦苑更像他想象中的远儿。  无拘无束,肆无忌惮。弥补了他心中太多太多的痛苦。  远儿和那个宫女遇见的时候,他正好看着。一向沉默乖巧的远儿撞到了那个宫女,两个人互相对视情意绵绵。  远儿看着沉稳,其实最是天真。  贵妃拿捏了他和宫女私相授受,就是拿捏了自己那个时候唯一的弱点,可是他那个时候不能妥协。一旦妥协就是贵妃走狗,做些事情半点不由人必定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可是远儿绝不必死,他果决地自杀,丝毫没有在意那个女子,唯一一句话是义父要好好保护自己。  那一天,自己和贵妃站在了对立面。他危机重重,终于大胆放肆阴险毒辣无所不用其极,半年扳倒了贵妃,一年掌握了朝堂。  很久之前。  其实义无道也曾经是一个,和孩子说着多久之后他们就可以养老的普通太监。  秦苑学习杀人的速度很快,送到义无道那里的木头人越来越多。  他的天赋高得连战场上杀人无数的老兵都为之侧目。  重倾心中盛满了密密麻麻的期盼,等待着于飞的消息。  如果秦苑就是秦苑。  那她漫无目的,没有皈依的旅程就好像有了一个最终的归宿。  像飘飘摇摇的蒲公英,乘着无形的风想在此地生根发芽。  她还没有等回于飞,先等到了自己的婚礼。  做了秦苑的师傅这么久,她都忘记了。秦苑被义无道送到她的府邸,美其名曰:他长得这么好看,将军没有婚配,不如勉为其难好好相处一段时间,义无道会亲自举行婚礼。  红彤彤的色彩围绕着充满刀戈气息的将军府,连鬼气森森的大槐树都绕满了红绸。  重倾穿着好几套喜服试了试,最终选了一套既无珍贵珠饰也不繁重的。  秦苑看着那些婚服有些失落她的不在意,但是她只是穿着纯粹的红衣也是极美的。  像秋色。  摇满了一地红枫叶的艳美。  秦苑又重新开心了起来,他告诉自己家仇未报不要掉以轻心,可是看着她还是忍不住快乐。  重倾穿过大抵最贵重的婚服,她知道秦苑想让她隆重的嫁给自己。  可是在秦苑家破人亡之后,她仔细看了话本。  《佞臣》里,义无道死在秦苑和女主的婚礼当天。男主女主刺杀义无道未成,他掐晕的秦苑却爬起来杀了他。  义无道被秦苑背叛,反而只是掐晕了他,甚至被手无缚鸡之力的秦苑反杀。  重倾洞若观火,大抵知道这不是男主女主和秦苑的步步为营。也不是天理昭昭罪恶被惩。  这是一桩别开生面的自杀。所以哪怕换了新娘,婚礼上发生的这件事不会有丝毫改变。她不能穿太过繁复的衣服。  只是哪怕是自杀,她也要让秦苑的复仇看上去顺理成章,手到擒来。  义无道送给秦苑的东西,秦苑不必知情。杀人父亲姐姐又把他当做情感寄托,一味发泄自己的遗憾却不顾及他的心情。  这样的好,确实是举世无双的好。  她,代秦苑拒绝。  义无道坐在秦苑父亲的位置上,等待着重倾和秦苑前往行礼。  他座位下,有秦苑亲自埋下的百斤火/药,威力不大却足够震塌这个不太结实的房子。  以义无道的功力,毫发无损的逃出来不费吹灰之力。  秦苑牵着红绸,红绸牵着重倾。  两个人踏着艳红的布跪在了义无道面前。  金佛都受不住的深含不满地一跪,被义无道全盘接收。  重倾面上白色的珠帘被秦苑撩开,露出精心打扮十分娇美的容颜。  神仙眷侣的两个人亲密无间,义无道不知为何微微怔愣。回过神之时,两个人已经牵手往洞房去了。义无道望着转角处消失的红色衣角,耳边轰然一声,房子倒塌。  义无道知道这里有火/药,知道什么时候爆炸,知道从哪里逃。  可是他突然间放弃了挣扎。  也放弃了死在秦苑手中。  那一瞬间他突然想到,自己是秦苑义父,他杀了自己岂非是不孝。  就这样吧,他相信萧无烟会让这个意外的理由无关秦苑无懈可击。  义无道的手下都知道他来找死,忠心耿耿地早就自杀身亡。剩下的也极力帮着重倾遮掩,罪名被他们栽赃到了男主身上。  秦苑刚刚进婚房就知道义无道死了,娶了心爱的姑娘,仇人也死了,从哪里看他都应该开心。  可是他突然抱着重倾,滚烫的泪水很快浸湿了重倾的婚服。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已经一无所有。  连恨的人和活着的理由都共同失去了。眼前他喜欢的这个人,早已心有所属。  “怎么像孩子一样哭了。”  “重倾,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小凤凰飞了进来,冲着重倾猛扇翅膀。  重倾福至心灵,内心骤然柔软。  “那你哭什么,我也喜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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