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被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精致异常。 殿内,乌木雕花的刺绣屏风后面,谢婉宁头倚在枕头上,正睡得香甜,嫩白的脸颊染上些许潮红,媚的像只妖精。 甘松在一旁瞧着,不由的就想起了今儿早上服侍时,王爷将主子抱在怀里,短短一瞥间,主子娇艳的脸就像现在这样,不,比现在还红,连声音都带着些许哭腔,唬地人脸红心跳。 甘松赶紧晃晃头,上前一步轻轻摇谢婉宁的胳膊,嗓音轻柔,“娘娘,时辰不早了,过一会儿王爷就要过来与您用午膳了。” 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嗓音微哑,像是羽毛挠在人的脸上,痒痒的:“现下几时了,”谢婉宁从床榻中起身。 甘松听着这慵懒又带着娇憨的声音,忍不住有些脸红:“现下巳时了,娘娘您该起来梳洗了。” 谢婉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都巳时了,你去打些水来吧。” 甘松点头应是,瞧见谢婉宁的脸上印着些许纹路,浅浅的,越发显得娇艳。 谢婉宁貌美,满京城都知道晋王有个宠爱的妃子,盛宠不断。这长乐宫的长乐二字是为着谢婉宁取的,愿其长乐安康,这满晋王府的女人都嫉妒的发狂,奈何晋王喜欢得紧,甘松暗暗感慨,想着主子确是好命,能得晋王如此宠爱,更何况,晋王是那么俊朗的人。 过得一会儿,谢婉宁坐在妆奁旁的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上细细的梳妆,她微微抬起手,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腕子。 甘松忙递过来上好的螺子黛:“娘娘,这是王爷昨儿赏的螺子黛,是波斯进贡的,您是这晋王府里的独一份儿呢。” 谢婉宁接过,默不作声,嘴角扯出了一丝嘲讽。 这王府里的女人都以为她多受宠爱,连身边的丫鬟都这么想,可是又有谁真正知道呢。她父亲是年轻有为的进士,母亲也出身于书香门第,更何况还有个身为当朝次辅的祖父,谢婉宁以前的日子过得很好。 直到她十四岁那年,父亲意外去世,母亲也整日里愁眉惨淡,没过几个月竟也随着父亲去了,她那时毕竟年幼,日子过的很是愁苦,就连一向硬朗的祖父都一瞬间老态毕露,白头发多了许多,此后更是不如往前。 后来家里又突生变故,祖父谢亭章又被首辅陆修文陆大人参了一本,在奏章里暗讽谢亭章不敬道教,将皇上御赐的道帽弃置等莫须有之罪。 大周朝的百姓都知晓皇上信道教,时常不来上朝,整日里在西苑里修道炼丹,政务多由首辅处理,陆首辅可谓是当朝第二人,权势滔天,谢亭章虽是次辅,却也被陆修文及其党羽剔除,自此致士,从此谢府失势,谢婉宁一家人就靠着大伯父谢德政过活。 这之后她守制三年,整日里待在闺房,连二门都未走出过一步,十多岁的小娘子生生的长守在青灯古佛旁。 从此之后,谢婉宁生活的越发谨慎,直至守制完毕,府上的大伯母见她过的清苦,就让谢婉柔带着她出去赏玩一番,正赶上那年上元节,街上游人如织,到处火树银花。 那时家里的仆妇们给她买了一盏小兔子的灯笼,憨态可掬,她喜欢得紧,只是没想到一转身就撞到了一位锦衣玉带的俊俏公子,眉眼含笑,谢婉宁不以为意,略点了头就带着丫鬟仆妇们走了。 没想到,过几天她竟然被送进了王府里,再见到那位公子时,他一身明黄衣袍,气派的很,谢婉宁恍然,赵彻是皇帝宠信的皇子,赐号为晋,皇家权势面前,她一个孤女什么办法都没有。 赵彻宠她多年,在外人看来,这足够情深义重了,可是她从未动过心,谢婉宁很清楚,赵彻对她再好,但在他心里,自己只是一个看上了就可以随意收要的女人,这些所谓的宠爱,更像是对待一只小猫儿,一晃儿就这些年了。 甘松看谢婉宁一副怔松的样子,就缓缓出声,神态恭谨:“娘娘,可是还有什么事。” 婉宁回过神,笑了起来,管他这许多呢,反正自己有吃有喝,除了赵彻时不时地狠狠折腾她一番,这日子过的也还算舒坦。 奁台前置着双滦菱花的铜镜,镜缘雕刻着海棠花纹,谢婉宁对镜细细画眉,这螺子黛不愧是进贡来的,果然好用,颜色浓淡适中,果然好颜色,“甘松,你看着可还好。” 眼前的人肤色白皙,眼睛明亮,娇艳无双,甘松还看到谢婉宁的手在无意识地摩挲着月牙形的玉石梳篦,阳光从高丽纸透进来,更衬的指节分明,说不出的好看,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日光渐斜,赵彻却还没来,甘松忙派了小丫鬟去打探一下,谢婉宁也觉得有些奇怪,赵彻这个人虽很霸道,说话却有一不二,从未迟到过。谢婉宁看着桌上的玫瑰豆腐,牛乳菱粉香糕,火腿香笋汤等菜肴,不禁食指大动,忍不住嘟了嘴。 谢婉宁捡了些碧梗粥吃,就怕赵彻晚上又狠狠折腾她,省的没力气。 刚用完午膳,赵彻跟前的小德子就来了,小德子唱了一个诺,笑呵呵地:“娘娘,王爷正跟使臣商议大事,一不小心就忘了时辰,这不,马上就派奴才来跟您说一声。” 小德子自小跟赵彻一起长大,在王府里算是顶一份儿的,人机灵能干,很得人喜欢。 谢婉宁忍不住就笑了出来,“嗯,我知晓了,你去回王爷的话吧,”小德子福了福身:“那奴才这就去了。” 长乐宫外头的池子里养着几尾金鱼,日日游着,得趣儿的很,谢婉宁时常在池子外头赏鱼,内务府又着意修了个亭子,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是个消夏的好去处。 甘松拿团扇给婉宁扇风,正是八月里,热的很,谢婉宁又吃了些冰粥,看着清澈的池水里的几尾鱼,正在这空当儿,忽然有唱喏声:“王妃驾到。” 谢婉宁唬了一跳,甘松也很震惊,忙整理衣裙,出去迎接。 王妃陆氏是曾经首辅陆修文的孙女,虽说如今陆修文势力不如往昔,可她还是王妃,尤其看不上谢婉宁这种“狐媚子”,这些年里与谢婉宁针锋相对惯了,只不知这次是因着什么事。 谢婉宁忐忑抬首,只见一个穿着大红宫装的女子坐在凉亭里设的贵妃榻上,发髻上戴着许多珠宝首饰,雍容华贵。 陆氏缓缓地喝了口茶,眉头微挑:“妹妹,近些日子王府里热得很,你这里倒真是个好去处啊。” 谢婉宁微微直起腰身:“娘娘,您这是哪里的话,妹妹这儿您若是觉得舒服,时时来都是可以的,”说完又低下头,态度恭谨。 谢婉宁微微颔首,露出一截白皙秀美的颈子,晃得人眼花,陆氏又想起刚刚谢婉宁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就算鼻尖上浸出了汗,也显得娇艳无比,谢婉宁比她见过的所有的女人都美,像只妖精,怪不得能勾走晋王的魂儿。 陆氏嫉妒的发狂,却仍然笑着:“哟,我哪儿敢跟妹妹比啊,这王府里谁不知道王爷把你放在心尖儿上啊,”语气嘲讽,谢婉宁不敢接话,只得低头。 动作轻转,陆氏歪在美人榻上,脸上却犹如淬了霜:“妹妹怎么不说话了,本宫再怎么样也是这王府主母,今天早晨你又没来请安,怕不是不将我放在眼里了,”身后,陆氏的贴身宫女正轻轻捏着她的肩膀。 谢婉宁没有抬头,她想起昨儿晚上赵彻将她折腾的紧,浑身酸软,今儿早晨自然是来不及了。 一旁的甘松却有些不忿,明明王爷早上上朝时交代过了,今儿早上不必去请安了,王妃竟还如此,就是存心来寻主子的晦气,正要开口解释,谢婉宁瞥了她一眼,然后开口:“都是妹妹的错,还望娘娘不要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 陆氏斜了斜身子:“本宫乏了,在这儿歇一会儿,谁也别吵扰。” 谢婉宁跪在外面,烈日炎炎,像是下了火一样,没过一会儿就热得满头大汗,可她敢乱动,下场更会难堪,只能苦苦忍着。谢婉宁想起了自己已逝的父母,若是他们还在,自己如何会受这样的委屈,还有赵彻,自己根本不想当他的妃子,更不想碍陆氏的眼,这样受人屈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谢婉宁就跪在池子外围,离池边很近,这里的日头最是热烈,不知道过了多久,汗不停地滴下来,谢婉宁觉得眼前的景象都花了,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只看得见凉亭里陆氏大红色的衣角,直欲迷人眼。 许是陆氏觉得够了,从贵妃榻上起身,语气淡淡的:“这次就这样算了,妹妹你以后可要记住了。” 谢婉宁脑子里嗡嗡的,隐约听见陆氏许她起身了,挣扎着起来,旁边的甘松也跟着跪了这许久,竟是比她起的还迟些。 谢婉宁缓缓直起身子,只觉得有些站不稳,刚想走动,不小心就绊到了一块青砖,不由自主地向旁边仰去,然后就觉得头撞在了什么上,一阵疼痛,接着跌入了池水中。 刚刚还一片安静的凉亭忽然就吵嚷了起来,到处大喊着救命。 谢婉宁缓缓下坠,只觉得头痛得很,忽然间想起池子里的这块石头是自己让赵彻移过来的,因着自己觉得这块石头嶙峋突兀,好看的紧…… 窒息感越来越深,眼前的水染上血色,谢婉宁想起了自己逝去的父母,被陷害致士的祖父,还有赵彻……她不甘心。 意识渐渐模糊,谢婉宁只隐隐约约知道自己被一个男子救了上来,她努力睁大眼睛,眼角的余光里却只看得见一抹鸦青色的衣角,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几天后,整个京城都沸腾了,王爷痛失爱妾,将王妃陆氏贬为侧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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