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老爷唤您去书房,”紫芝撩起穿珠帘,笑盈盈地说。 紫芝掸了掸衣裳,走进内室,就看见山栀正服侍着谢婉宁绞头发,日光透过素绢漏出晕黄的光,愈发显得谢婉宁乌发浓密,侧脸莹白如玉,“姑娘,我今日家去我娘一直说起您呢,又叹息身子不好不能再服侍您,这是她给您绣的香囊。” 紫芝是谢婉宁房里的大丫鬟,谢婉宁看见紫芝穿着弹墨蝴蝶纹的对襟衣衫,拿着香囊的手上戴着一个赤金镯子,颇有几分姿色,就伸手接过香囊来,上面绣着海棠金丝纹,针脚细密,确是个好活计,就笑着说:“帮我谢过李嬷嬷。” 李嬷嬷原是婉宁母亲杜氏的陪嫁丫鬟,后来许配给了外头一个管家,这几年身子越发不好,就自请出府荣养去了,怕过给谢婉宁病气。 紫芝凑到谢婉宁身边挤走山栀,换了一个新的帕子:“姑娘,虽说这天头暖和,可也得小心别着了凉,这头发还是我来绞吧,”言下之意就是山栀做事不稳重了,山栀却什么都没说,退到了旁边去,谢婉宁闭着眼由她绞头发。 紫芝的力度也很恰当:“姑娘,老爷面色瞧着不大好,您可得小心着点儿,”谢婉宁闻见紫芝身上有缕淡淡的甜香,点点头。 谢婉宁心里却在冷笑,上一世她是很信任紫芝的,可是她却在谢昌政去世被构陷,谢府失势后自拿了细软逃出府去,这原也算不得什么,紫芝是李嬷嬷的女儿,早已经放了文书,是个自由身。 后来谢婉宁才发现原来紫芝她偷偷带走了许多金银首饰,竟是一声不响就溜走了,谢婉宁估摸着紫芝早就手脚不干净了。 “姑娘,我娘还给您带了些她新制的吃食,奴婢这就去安置一下,”紫芝放下巾帕。 谢婉宁点头:“李嬷嬷的手艺我是信服的,你快去吧。” 紫芝福了福身,转身走了,动作轻转间又显出一股子甜香。 “这股子甜甜的味道倒是哪里来的,甚是好闻,”谢婉宁笑着问山栀。 山栀扶着谢婉宁坐在了松红林木宫凳上:“这是浣糖阁新出的梅子糖,味道持久馥郁,”谢婉宁颇为赞许的看了看山栀,是个机灵的丫鬟。 这紫芝不只身上穿着上好的蜀锦,戴着赤金镯子,就连浣糖阁新制的糖都买的了,当真是一个“好丫鬟” ,谢婉宁嘴角就撇出了一抹冷笑,合该是时候清点一下她的箱笼了,看看到底是少了多少东西。 日头有些热,谢婉宁走到书房时微微出了些薄汗。 谢婉宁一进书房,就看见一个穿着宝蓝色家常直缀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在案几后,他身材高大,很是英俊,不像读书人,倒像是个武将,正是她的父亲谢昌政。 “爹,您唤女儿来可是有什么事,”谢婉宁低着头问安。 谢昌政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抬头打量谢婉宁,然后道:“宁宁,怎么如今倒不去你舅父家了。” 谢婉宁开始撒娇,走到前去捏谢昌政的肩:“爹,女儿这不是想在家陪着你和娘吗。” 谢昌政笑着点点头:“那正好,正好留在家里好好背背经义,”语气却很严肃,然后面色就冷了下来,拍了拍案几上的书卷。 谢婉宁有些懵,然后她就看到了案几上她自己的试卷…… 谢婉宁想起来了,这是上辈子女学课业结考的成绩,她好似是得了倒数第五名,那时候她早已去了杭州府的舅父家,可谢昌政也特意去了信好好说教了一顿,如今她留在家里,自然免不了一顿训斥。 谢婉宁的笑容就有些僵硬,她倒是忘了,她的成绩一向差,而谢昌政夫妇又很在意成绩…… 谢昌政的胡子都吹起来了:“你看看,你这写的都是些什么。” 谢婉宁凝眉,算起来她已经十余年没有上过女学了,况且她本来经义的成绩就非常差,现下什么也说不出来。 谢昌政看谢婉宁一句话不说,气就不打一处来:“给我去上外头站着。” 谢婉宁皱了皱鼻子,这辈子争取让经义的成绩好点儿吧,然后去书房外头默默罚站,。 外头日头烈,不一会儿谢婉宁就已经出了许多汗,眼前的景物也开始影影绰绰起来。 谢昌政在书房忍不住要探出头去,又生生地忍住了,他很宠这个女儿,疼到了心眼儿里,可是不能让这份宠害了他女儿,必须得严加管教,谢昌政叹了口气。 谢婉宁自是知道谢昌政的良苦用心,她重活了一辈子,哪里能连这点子东西都看不清,只不过,这日头未免有些太烈了吧,谢婉宁觉得眼前又开始模糊起来。 正是迷蒙间,院门口处却忽然传来一些声音,谢婉宁不自觉地就往前看。 只见一个男子正缓步往谢昌政的书房方向走来,他穿了件鸦青色竹叶纹的直缀,个子很高,背脊挺直,下午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脸半掩在阴影里,很是俊秀。 陆起淮自然也看见了谢婉宁。 谢婉宁今日穿了樱草色的襟子,下身配着同色系的撒花纯面百褶裙,汗湿了她身上的裙衫,又因着夏日的衣料轻薄,近乎黏在身上,虽然只有十四岁,却显出一股子妖媚的风流。 陆起淮微垂眼眸,然后走了进去。 谢婉宁虽头有些晕,但总觉得这人好似在哪儿见过。 “小姐,老爷说让您回去抄书卷十遍,明日交给他,”书房里的书童出来说,然后把那份卷子给了谢婉宁,眼睛却不敢看向谢婉宁。 谢婉宁点头示意,然后往苑香居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想起刚刚的男子,她觉得眼熟的很,到底是在哪儿见过这人呢,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等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陆起淮,十年后新朝鼎鼎大名的陆大学士,三十三岁的内阁首辅,大周朝历史上最年轻的内阁学士,也是打败了现下一手遮天的陆修文的人。 谢婉宁记忆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上辈子新皇刚刚登基的时候,赵彻带着陆氏和她一起进宫赴宴,那时候她曾远远地看过一眼,权倾朝野的陆大学士被众人簇拥着,眉头紧锁,蹙出两道纹路,却隐隐显出气势。 那时陆起淮已辅助新皇夺得皇位,新皇对陆起淮敬畏的很,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陆修文被贬,他的爪牙也已树倒猢狲散,陆起淮已占了上风。 不过也怨不得谢婉宁没有一眼就认出他来,一则只是隔着人海远远地看过一眼,二则是现在的陆起淮眉眼还有些稚嫩,也不如以前狠厉,不知道何时才能显露那股权倾天下的霸气。 谢婉宁有些恍惚,她倒是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就遇见了前世里手段残佞冷酷,权倾朝野的陆起淮陆大人。 前世里大家都以为陆起淮是陆修文一系的,好多清官不屑与他为伍,讥讽于他,可是谁也不知道,实际上他一直是暗中隐忍,直到最后关头辅佐三皇子齐王登上皇位,扳倒陆修文。 皇上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清,虽说他整日家修道炼丹,不理国家政事,却也紧抓着皇位不放,直到临驾崩之际才传位给一直名声不显的三皇子,而三皇子又是陆起淮扶着上位的,众皆哗然。 想到这里谢婉宁的嘴角扯开嘲讽,也不知道赵彻后来有没有后悔娶陆氏,陆修文的嫡长孙女儿,她一直知道这个男人是想登上皇位的,一直以来野心勃勃,只不过最后还是输了,输给了他一母同胞的一直默默寡闻的弟弟,输给了陆起淮。 回到苑香居后,谢婉宁靠在贵妃榻上,看着眼前的帷帐,眼前又出现日光下那个俊秀的少年,不过她怎么也不能将今天下午见到的那个俊秀的年轻公子与记忆中心狠手辣的权臣放在一起,是的,虽说陆起淮是个真正为民的好官,却也是个生性狠厉阴沉的。 山栀看着谢婉宁木呆呆的样子,暗自思忖着莫不是谢昌政又罚抄书了,姑娘才如此失魂落魄。 谢婉宁上一世私下里听丫鬟们说起过陆起淮,听说他出身很不好,亲生父亲本是一个知府,却不幸染疾去世,继而家道中落,只剩他们孤儿寡母,他母亲罗氏为了抚养他长大成人,整日里做些刺绣的活计,却也难以为继,后来嫁给一个京城的姚姓小官为妾,算是勉强拉扯着他长大。 谢婉宁听说那位姚大人原也是让陆起淮改姓的,有次姚府祠堂祭祀,陆起淮随着姚府众人一同拜祭姚家祖先,回去后他却从外面寻来了土块,做成神位的样子,找到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向自己亡故的父亲跪拜行礼,那一年,陆起淮刚刚八岁。 而这行为被姚大人看在了眼里,他告诉陆起淮,从今以后恢复他的陆姓,不再跟自己姓姚,还嘱咐府内众人好好待陆起淮,只不过那之后没几年姚大人就去世了。 外头紫芝安置好吃食进来了,“姑娘,我听说老爷要设宴呢。” 谢婉宁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紫芝这个好信儿的性子现下正和时宜,前世她去了舅父家,自然是没能见到陆起淮,这次或许是个机会,只要她把握住这个机会,谢昌政就不会意外去世,也不会被构陷贪墨,谢府也会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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