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巾之下,蒙面人似有了懒懒微笑:“我的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你们很走运,我懒得杀你们。” 听声音,他还是个年轻人,虽然刻意咬着后槽牙说话以混淆原声,但他本人原本的声音应该也是斯斯文文的。 江大海悚然一惊,想不到兰州里有这么号人物,那么狠辣的掌法,出手如雄鹰猎兔,非自幼练习二十年绝不能掌握,而且还是个后生! 但军人自有傲骨在那,江大海不服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被围攻,却口出狂言懒得杀人的人!这人不是太傻,就是太狂。” 蒙面人大笑:“要我出掌,就得先出钱。然而你们这种小兵,并没有人要出钱买你们的人头,不值得我动手。” 这次江大海倒怔了怔,冰冷的目光凝视着:“你是专业杀手!” 每次执行任务总会问他是谁,这下问题终于有了一个正式答案,蒙面人拍掌大笑:“你说对了!你说得很好!应该说是大宁身价最高的专业杀手!” 在又对了几招后,江大海等三人的围攻露出空隙,蒙面人半点不纠缠,懒懒哼了一声,转身跃墙走了。 江大海心知实力悬殊,摆了摆手,示意别追,分出一个人照顾受伤的弟兄,自己和剩下一名校尉安顿了孙家的人。 另一边,南宫淼行动极快,他一出面,果然如传闻那样有威信。西郊的江湖人多半都放弃了“当场杀死杨翼”的江湖作法,转而选择相信南宫将军会给他们一个公正的交代。南宫淼当众宣了高战云的命令,围观的百姓还是拥戴兰州军的,很快潮水般褪去。 一个时辰后,江大海带着孙母的证词和对孙家搜查后一无所获的结果回到将军府,南宫淼也亲自把杨翼押到府内大牢。这刀疤脸再目无军纪,对南宫淼倒怕得很,乖乖束手就擒。 江大海:“孙季家都搜查过了,没搜出什么证据。孙母说,孙家一直是做毛皮生意,这两年生意不好做,只能维持个温饱。孙季这人又心软,家道中落,也不肯遣散那些在孙宅伺候了几十年的仆人,大概是想多挣点,才鬼迷心窍搭上杨翼开赌场。” 南宫淼:“杨翼说他不止监视了孙季,还暗中监视过赌场的每个合伙人,所以对孙季行踪很清楚。对了,那个夜闯孙宅的蒙面人呢?你说他是专业杀手。” 江大海垂头丧气:“这杀手的武功很古怪,全靠一双掌法,不像是陇右人的门派。孙母说这个人是来替一个商人报仇的。” 南宫淼:“买凶复仇?” 江大海:“是。我问过另外几个赌场合伙人,他们都有印象,说孙季让一个姓许商人输了个倾家荡产,末将查了,这人是个富家子弟,在进赌场前出手阔绰,但只是个过路客,被打瘸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兰州了,只知道他姓许,哪里人氏,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细雨一直下,天地之间灰蒙蒙一片,犹如幕布,背对观众,不舍揭开。 地牢里当然不会点灯,酉时便进入自然黑暗。将军府原本是兰州太守府改造,地牢是现成的,全石条搭建,早晚阴凉,地牢里的人只能通过感受石头的温度来猜测大概时辰。只不过到了深夜,就分不清亥时还是子时了。 这时一个灰衣人出现在杨翼的牢房外,杨翼毕竟是有职权有军功的校尉,被“关照”单独关押在一个石室牢房。 “老哥,是你吗?”石室内的人靠近石窗,外面的视野全是黑暗的,他只能试探地问道。 被唤作老哥的人:“是我。你今天太冲动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杨翼心里落下一块石头,“嗯”地一声,语气是少有的低落。如果说他遇到老上司南宫淼是敬畏的话,那这蛮狠惯了的刀疤脸这时则表现出鲜少的顺从,还带着和家人说话的亲切感。 杨翼声音低:“我知道错了。现在怎么办,将军——他怎么说?” 老哥:“将军现在根本无法抽身理你。” 杨翼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心里一抖,地牢越发静谧。 老哥:“将军对你很失望。再怎么病急乱投医也不能把孙季送信的行程都抖出来。” 杨翼倏地一愣,这里本来就没有点灯,而这刀疤脸眼里的光更黯淡了:“我,我当时确实是急昏,想让那些刁民以为孙季就是细作,好放我走。我想着,等我脱身了万事好办。我也想不到老将军真会去查孙季啊。” 老哥:“可孙季并不是龚允的细作,他只是我们的送信人。你开赌场,就是为了方便外面的人送信给将军。你收买孙季,也是为了方便把将军的信送出去。好了,你这样瞎抖出来,万一顺带查出将军的信件来往,查出孙季替我们办的事,就全完了!” 杨翼忙道:“老哥放心,他们在孙宅什么也查不到。孙季是个胆小老实的,从来不敢拆开看信件内容。再说了——他就是看了,也看不懂我们写的什么。” 老哥眉头一皱:“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杨翼懊恼地低下头:“我也不想。孙季可能在和外面接头的时候,看出哪里不对劲。这不,最近我们又丢了城防图,查了半天查不出来,现在不少人都暗自猜测是自己人偷的。” 老哥:“所以孙季以为你是叛军细作?” 杨翼:“是。孙季听说了些谣言,他自己也知道每次给我们送信都弄得神神秘秘的,于是今天中午跑来质问我,问我是不是每次托他送出的信,实际是倒了一手,转送给龚允?他质问我是不是龚允方面的细作?!” 老哥:“你怎么回答?” 杨翼:“我骂他发什么疯,我怎么可能是龚贼的人。可他说他一家老小都在兰州,不能看着兰州毁于战火,一会儿说要和我切断来往,一会儿又要去向高老将军说明他替我送信的事。我被他烦得不行,就动了手,哪知那么不经打……” 老哥:“那夜闯孙宅的蒙面人是什么来路?我听说他一到孙宅就杀人,逼孙老太把孙家最宝贵的东西拿出来,该不是查我们送信的事吧?” 杨翼:“不会吧,我让孙季送信的事都只有我和他知道。那个蒙面人,可能就是赌客来寻仇的,老哥不要多想。” 老哥:“希望如此。对了,孙季送的那些信件的誊本,你都放在哪里?” 杨翼:“城东我私置了一户宅子,交代给一个商人打理,军营里的弟兄没人知道。信件誊本就藏在灶台,从左下起数横三竖十三的那块砖头,掰出来就是。” 老哥沉吟片刻:“好,安全起见,我今晚就去取出来。多余的话我不说了。事情走到这一步,又闹得满城皆知,杀人者死,你应该清楚。” 杨翼大感颓丧:“我清楚……” 老哥:“你也无亲无故,这些年——我们亲如弟兄……而且只是作最坏打算而已,将军那边会替你求情,我也会去。总之尽量保你。只不过……” 事关生死,杨翼急切:“只不过什么?” 老哥:“老将军已请了李惠去潜龙堂相商,你与他有过节,就不知道这李惠会怎么向老将军建议处置你。” 杨翼听到自己将由李惠处置,悚然一惊,心里直坠坠往下沉。 老哥沉吟片刻:“这个李惠的确非凡品,以简简单单的对调职务来平息军中斗殴案,又敢在宴会上公然劝降我们,连老将军对他,都好像有些敬畏!” “他娘的。”杨翼啐了一口,有些愤愤不平,眼里烧出一团火来,“老哥别瞧不起我,我杨翼也不是怕死,咱们上过多少次战场了,哪回缩头过。为了将军去死,我眼睛眨都不会眨一下。” 老哥:“我知道你是好汉的。” 杨翼:“可我不愿死得没价值!” 老哥:“是否有价值,将军说了算。” 一腔孤勇,化入骨血,不舍昼夜。 杨翼纵声而笑:“好,好,就当我要死了。老哥,那个李惠,你告诉我,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将军为什么要我们窥伺他的行踪?又为什么要把记录窥伺内容的信件送去帝都?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为了窥伺华承煊,并把窥伺记录送出去,何至于引起孙季猜疑,何至于走到这一步,杨翼越想越气。 老哥一皱眉,摇了摇头。 杨翼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心跳得极快,一股透骨的凉意爬上后背——是老哥安排他窥伺李惠,是老哥给他支招,让他装作睚眦必报,多番找茬,给李惠以压力测试,好找出这兰州里还有谁会对李惠伸出援手,谁与李惠相熟。 一直以来,窥伺李惠的事,都是老哥在策划,杨翼负责执行。 可策划这一切的老哥,竟也不知道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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