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雨牧默立良久,方道:“振声,从你之前所述,接应沈湘的有两名同伙,一个诡计多端,一个剑术高超,你我与他们正面相对,或是有取胜的把握,可让人没有料到的是,就在他们当中,有人对这条废弃盐道的熟悉程度,竟然远胜于我。昨夜一场大雨,已将行路的痕迹冲毁得干干净净,眼下这山野丘地之中,想要追捕他们,谈何容易。更何况这一路,我们遇到了多少训练有素的杀手?这些人的目标不单单是追杀沈湘,而是要连你我一并除去。”    瘳振声心有不甘道:“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那我们回去后,如何向刑部交代?如何向三法司的陈大人复命?”    柳雨牧看了他一眼道:“振声,你还是不明白我的用意。这个时令,林间果腹之物难寻,你我孤立无援,耗不了多久的。执意追捕他们,反倒可能死在他们前头,真到那个时候,就连交代的机会都没有了。这次解送人犯有差,皆是我判断失误,贸然迎敌所致,回到京中,我自会向都堂大人解释,你不必多虑。当务之急,是要摆脱追杀,平安地走出去。”    瘳振声涨红了脸,激动道:“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人犯是在我手上弄丢的,不劳柳大人代为顶缸!瘳振声虽然不才,却并非贪生怕死之辈,缉拿人犯,职责所在,纵是拼上性命,又有何妨?”    “放肆!”柳雨牧沉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对得起生养你的父母吗?你太令人失望了!”    “你才让我失望!”瘳振声额际青筋迭爆,失态地吼道,“我敬重的柳叔从来不会畏首畏尾,更从来不会向恶行低头!”说着,一个箭步冲出,没入密林之中。    “振声!瘳振声!”柳雨牧连唤数声,皆未得到回应,当下强打精神,朝林间追去。    瘳振声胸中愤懑难平,不及择路,便一头扎进林子里,未行出多远,身上的衣衫已被灌木荆棘勾得破破烂烂,脸上也划出数道血痕。“锃”地一声,他拔出佩刀,一路边砍边行,忽然眼前一晃,前方不远处飞快地掠过几个身影,定睛一看,却是沈湘一行。他不由大喜过望,以最快的速度赶上去,对着最外侧的一人,挥手即是一刀。    阿四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啸音,不假思索便挥出了“无忧幢”,堪堪架住瘳振声这凌厉无匹的一刀。    瘳振声一击不中,下一瞬便遭到了沈湘与邹济二人的围攻,仅邹济一人,他勉强能在百招之内,与其战个平手,再多一个沈湘,他无论如何也是抵挡不住。    阿四轻吁一声,退到一边,看着瘳振声被打得疲于招架,很是解气,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再给他补上一发暗器,陡见半空中落下一道黑影,雪亮的刀光闪过,邹济猝不及防,手中长剑被刀上蕴集的深厚内力震开,甩向一旁赤手空拳的沈湘,幸亏沈湘的轻功、反应俱是不错,错身一滚,才得以躲开这记乌龙杀。    邹济虎口剧痛,竭力攥住剑柄,惊呼道:“沈湘!你没事吧?”    “柳叔……”瘳振声站定,看着持刀挡在自己身前的柳雨牧,惊喜、愧疚,一时诸多情绪,乱纷纷涌上心头,小声道,“捉住他们。”    “我没事。”沈湘大咧咧爬起,转着手腕冲阿四道,“喂!把你的斧子借来一用。”    阿四不答,将手中的“无忧幢”递过去,近前两步,向柳雨牧拱手招呼道:“柳大人。”    柳雨牧竖下刀,并不回礼,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其戴了织金手套的双手之上,不动声色道:“这位姑娘好大的胆子,刑狱司的转运囚车等同牢狱,本朝律令,劫狱可是死罪。”    “多谢柳大人提醒,”阿四面色如常道,“不知柳大人此番转道向南,可是打算放弃追捕,回京复命了?要论渎职的罪过,怕是也轻不到哪去吧?”    瘳振声提刀上前,站在柳雨牧身侧,厉声道:“老天有眼,让我们在这里撞见你!大人,何必与他们废话,该杀的杀,该拿的拿!”    “嗬嗬”,阿四干笑两声道:“瘳捕头还是这么意气用事,昨日栽了许多跟斗,今天就不能长些记性么?”    “你这个妖女!”瘳振声横刀指着阿四,见邹济持剑护在她身旁,不由怒火中烧,痛斥道,“瞧你的功夫,像是个世家子。为何黑白不分,竟与她们混在一处!”    “我……”邹济被他说得有些心虚,面上掠过一丝迟疑之色。    沈湘见状,一把拖过邹济,低声道:“没看见公输一年四季都要戴手套吗?全是你害的,当年要不是你绑架她、刺激她……”    阿四面露愠色:“沈湘你住口!”扭头朝着一言不发的柳雨牧又道,“既然柳大人提醒我了,那么我也提醒柳大人一句,就在昨夜,追杀你们的那股神秘势力,为了打听你们的下落,杀害了十多名过路的盗墓人。你们的处境,并不比我们好到哪去,他们北上追不到人,很快便会转过来的。即便柳大人与瘳捕头这一会能将我们该杀的杀,该拿的拿,但是之后呢?你确信以你二人之力,能顺利躲过他们的追杀,平安抵达京城吗?依我看,走出这条盐路,都不是太可能吧。”    瘳振声急道:“柳叔不要信她的鬼话!”    阿四看着瘳振声一脸崩坏,心生嘲弄之意,竖起一根手指,靠向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瘳振声见了气得要死,恨不能立时提刀将阿四劈了,正待发作,柳雨牧按住他的肩头道:“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阿四抬了抬眼睫,慢吞吞道:“不如……我们结伴同行?”    此言一出,除了柳雨牧,余下三人皆是满脸震惊之色。    沈湘扯了扯阿四衣袖,小声问道:“拆拆,你不是疯了吧?”    阿四轻声答道:“不想死,就只能赌赌看了。”    “简直荒谬!”瘳振声斩钉截铁道,“你身负劫狱重罪,竟然妄想跟刑狱司转运做交易!妖女,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我把二位当成活人,才这么说的。”阿四瞥了瘳振声一眼,“若是瘳捕头一心求死,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你!”瘳振声被阿四呛得回不上话来,恳求地望着柳雨牧道,“大人,万万不可!”    柳雨牧避开他的目光,问道:“怎么个同行法?”    阿四不慌不忙道:“你也看到了,眼下我们都遭到同一股势力的追杀,既是处境相同,不如暂且抛开身份立场,彼此合作御敌,往后的事,待有命出了盐路,再作打算。”    柳雨牧沉吟不语,瘳振声狠狠摇着头道:“柳叔,妖女居心叵测,我们绝不能……”    阿四截断瘳振声的话头,看了看柳雨牧,问道:“天大亮了,柳大人。一齐死,还是一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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