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窗外淅淅沥沥,眨眼便落下雨来。敞开的小轩窗,被风刮得嗡嗡作响,兰花枝也被扫落不少。 半掩的房门片刻间飘进来牛毛一般的细雨,湿了阶前廊下。 寒风送入,呼啦一声熄灭了桌上的灯烛。她坐在床榻上,只觉得肩臂倏地凄寒。 伸手裹了裹纱裙,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已然冰凉。她想要起身关了轩窗,关了房门。可这短短一段距离,却比登天还难。 她的双腿虽可站立,到底还无法挪动,如何能做得这小事二桩。 原本,玉瑶总会在睡前为她处理好这一切。今夜,却有些不同。 望着房门口的漉漉湿痕,她觉得今夜若不关门就睡,明日她定要大病一场。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何况还有严重的枪伤未曾治愈。 这么想着,她决定无论如何应该靠自己关了门窗。 没有拐杖,仅凭自己的双手可能做到? 她眸光闪烁,紧紧盯着不算远的房门和小轩窗,咬了咬牙,站起身来。 再一次站起身,她明显感觉到了双腿上传来的力气。 神经元重新搭建链接,各项筋络重新配合运作,只是一点点的神经反射,还是被她捕捉住。 她心头愈发踏实了些,慢慢扶着床前的矮茶几,一点点挪动向房门口。 距离她最近的地点,其实是小轩窗,并不是房门口。可她却选了最远的路途。不得不说,有时候人就是一根筋。 强大惯了,忽然有朝一日卑微弱小入尘埃,便不肯轻易低头服软。 纵然,她明明知道她这么做,极有可能今夜难眠。可她还是抱了侥幸的心态。 “老天爷待我向来不薄。”她如是安慰自己。 第一步,她走得艰难。 不过还好,她竟真的扶住了矮茶几,没有让自己栽倒。 第二步,她走得很艰难。 不过还好,她竟真的靠双手撑住身体,让自己的双脚平稳地换了一个位置。 第三步,她走得更艰难。 不过还好,当冷汗从她的额头落下来时,她的右脚已然迈出一步,并且坚定地站好。 第四步,她心生欢喜,总觉得今晚的运气会爆表。说不定她真的可以靠自己关了门窗,最后回到床上,再美美哒睡上一觉。 可惜,刚挪了一步,手中的矮茶几微微一晃,她整个人掌控不住重心,“噗通”一声摔倒。 说她是狗啃泥的姿势,已然是刻意美化她了。她整个人扑倒在地板上,狼狈地像条死狗。 脑袋磕在茶几腿上,撞得她眼冒金星,脑仁发晕。 足足愣了半晌,她才回过神来。 距离房门也不过是一米来远的距离,可她就是没办法再走过去。特别是这样摔倒之后,想要靠自己爬起来,几乎是痴人说梦。 她的双腿毕竟还无知觉啊。 她黯然地盯着门口湿漉漉的雨痕,塌下了肩膀,紧蹙了秀眉。 阶前廊下,风雨如晦。 暗夜漆黑,没下雨之前还能窥得一点儿天色。此刻,是连天色都窥不见了。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夜雨和风声听得愈发清晰。 打在她的耳畔,如同打在她的心底。 “呵……”她忍不住勾唇。 什么时候,她竟然弱小成这个样子了?早知道来到这里,是这样的结局,她就不应该意气用事,自寻死路。 而今回想,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在精神病院里割腕自尽。 连死都不怕,她还怕什么呢? 还有什么不能面对呢? 她真是蠢货一枚,无药可救。 这么想着,她忽然想起病房里那一块年代久远的玻璃镜。镜框上镶嵌的花朵,繁复纠缠,古朴却惊艳。 那块镜子的风格,与病房中的其他装饰格格不入,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将玻璃镜装在那里。 而她,自从被顾加赫囚禁在精神病院中,就一直喜欢站在镜子前凝视自己。 在这暗夜里,回想往日的风景愈加清晰。 她犹能记得当日顾影自怜的神情。 她摇摇头,不愿再想那些让人懊恼的往事。 转头,漆黑的院中忽然有一丝灯火。 灯火飘忽,看不清踪迹。 她迟疑,忍不住睁大了双眸,细细看去。可惜,还是不能看清。 那灯火,像是萤火之光,微弱到可以完全忽略。可惜,正因为夜色太黑,夜雨太寒冷,而她恰巧又摔倒在这里。 所以,才教她看了分明。 小小灯火,不足几毫米,围绕着小院转了半圈,最后在桃花树下盘旋。 盘旋盘旋……像是没有终点。 也不知多久,她已看得不耐,那萤火之光乍然亮了亮,转而沉寂无踪。 没了。 忽然便没了。 她一怔,再次睁大了双眸,努力望向桃花树,却什么也没看到。 萤火之光已经不见了。 夜雨凄寒,小院又恢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 刮进房门的雨水愈发多了。 渐渐湿了她面颊。 她一怔,总算从那萤火之光中回过味来。 雨丝打在她脸上,惊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她瑟缩了片刻,才想起来,照这么下去,她的纱裙定然也会很快湿润。到那时,她不仅回不去床榻上,只怕到明日天明,她都只能泡在湿漉漉的水中。 生病是在所难免,只是模样亦太狼狈。 她不由得笑了笑。 也真是矫情的可以。 到了任何时候,不想着如何脱困,却只想着顾忌自己的形象。 她到底是河内黑帮的女枭雄,不是战场上的将领沐倾城,思考问题已然换了一个角度,换了一种方式。 可她并没觉出什么不妥。 她并不认为,任何时候都对自己严格要求,要求自己绝不显出狼狈,是一种错误。相反,她以为,一个女人,不管到了何种境地,始终应该严格的要求自己,严格的注意形象。 永远保持美好的姿态。 这才是一个女人可爱的地方。 不能因为被男人抛弃,被生活打压,便自甘堕落,破罐子破摔,从此一蹶不振,跌入泥淖。 至少她,绝不允许。 这么想着,她试图爬起来。试图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中,一点点挪动起身,回到松软的床榻上去。 但,她显然不能成功。 身体摔回到地板上,蹭着湿漉漉的地面,让她的手掌发滑。她眸光暗淡,不肯死心,努力摸索着桌腿,用尽全身力气再往上攀爬。 “砰……” 她又一次重重地摔回到湿滑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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