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新课题以后,池怀音和季时禹都进入了忙碌而高压的工作状态。  就像曹教授说的那样,季时禹进入工作状态的样子和平时完全不一样。池怀音不愿意输给他,也加倍认真起来。  曹教授对这个课题十分看重,几乎每天都会过来看他们的实验进度。    现行的铝电解法生产金属铝的最大缺点是能耗高,污染大,操作条件恶劣。在当今能源普遍短缺的情况下,他们这次课题最大的目的,是能大幅度降低能耗,所以需要找寻更好的惰性电极材料设计新型电解槽。  一连好几天,实验并没有什么进展。  池怀音精神高度紧张的同时,也有些微的沮丧。这对目前的材料学无疑是一种挑战。  倒是季时禹,明明没进展,却不急不躁的样子,安慰着池怀音:“我们要找的惰性阳极材料,必须满足抗高温氟化物盐和氧的腐蚀,同时还能导电,本来也很艰难,不断的实验,总能找到最好的。”    两人正在寻思还能试验什么材料,曹教授就过来了。  “这次的课题难度比较高,北都有色金属研究总院愿意为我们提供帮助。”曹教授说:“那边的科研条件比我们好,所以我们可能需要过去一段时间。”  “去北都?我们一整个课题组吗?”  “我带你们两个去,你们是实验材料的小组,最核心的。”  “这……”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池怀音有些惊讶,她几乎是下意识就看向季时禹。  季时禹大约也没想到需要去北都,本能问了一句:“要去多久?”  “一个多月的样子吧。”  一个多月,只有池怀音和季时禹去北都,这让她的心情有些复杂。正当她还在犹豫的时候,季时禹已经先于她做出了回应。  “那我回去准备一下。”  ……    系里为他们买车票还需要时间,曹教授提前放了他们回去,这两天不需要去实验室了,回去准备行装,等着去北都。  池怀音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一个多月去北都,没有家人朋友,以后的日子就是抬头季时禹,低头季时禹。  她心事复杂地走回了宿舍楼。  宿舍楼下有一些男生在等着女朋友,有的男生刚来的,就对着宿舍的窗户吼一嗓子女朋友的名字。  杨园在那些男生里并没有多么独树一帜,可是池怀音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一脸狐疑地走进宿舍的大堂,果然没等多久,就看到钟笙正好从楼道下来。  池怀音的心情更复杂了。  季时禹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姑娘呢?    *****     季时禹不喜欢北方,尤其森城在南方,去北都的火车时间实在太长,他从来没有去过北都。  这次趁着课题的关系,倒也算是长长见识了。    去北都之前,钟笙提出请季时禹吃饭,这不仅让季时禹意外,连季时禹整个寝室都意外了。  他去赴约的时候,都有些疑惑。  考虑到钟笙的家庭状况,季时禹有些吃不准钟笙的用意,点菜的时候,只点了一些饺子。  “你哪来的钱?”季时禹问。  钟笙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看上去素净又有气质。她难得对季时禹笑一笑,淡淡说:“我没钱,也能请你吃个饭,感谢一下这么久了,你对我的照顾。”  听到钟笙这话,季时禹嘴角扯动,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我期待的感谢,可不是这样。”  对于季时禹的明示暗示,钟笙已然驾轻就熟,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你还有两年就毕业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季时禹拿起一旁的味碟,倒了一小盘醋,夹了一些姜丝置于其中,慢慢搅拌。  “我知道,你毕业了要回原籍。”  季时禹的话让钟笙原本轻松随意的表情变得有些僵。    钟笙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毕业了,按照现在的毕业分配制度,她一定会被分配回原籍工作,所以毕业后,她必须要回宜城。  这是钟笙不太愿意聊得话题,季时禹这么冷不防点出来,她的表情有些尴尬,许久,她挪开了视线,抿着唇笑了笑:“到时候再说。”    季时禹对钟笙这种态度也有些厌倦了,这么多年,他也等得够久了。  没有无怨无悔的付出,人都是自私的。  “我毕业后可以自由选择,你应该是知道的。”  钟笙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所以钟笙,你打算拖我拖到什么时候。”见钟笙仍旧不说话,一直低着头,季时禹也有些失望。  “我没有强迫你等。”  季时禹想想这么多年做的傻事,忍不住笑了笑:“我其实一直很好奇,在你心里,我和那些送你礼物,帮你打水的男生有什么不同。”他想了想,又自嘲地补了一句:“多一层初中同学和老乡的关系?”    不等钟笙回应任何,解释任何,季时禹第一次不再无条件迁就她。  “钟笙,这个答案,我已经等太久了。”  他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我要去北都,一个多月回森城。”  临走前,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同意,我毕业就回宜城。”    饺子还没有上,桌上就只剩钟笙一个人了。  她白皙漂亮的双手紧紧捏着筷子,指节几乎见骨的白。    *******     赵一洋的舅舅来森城出差,顺便到学校来看了看他,给了他一些钱,除了赵一洋妈妈托舅舅带来的,还有舅舅自己贴的一部分。这笔钱让赵一洋手头一下子就松了。  赵一洋这人一贯嘚瑟,手头一松,就决定请江甜去吃西餐。江甜一个人自然是不肯去的,最后赵一洋干脆叫上季时禹、陆浔、池怀音一起去热闹热闹。90年代初,西餐价格昂贵,大部分穷学生都没有吃过。季时禹想叫上钟笙,让她也尝一尝。虽然赵一洋很嗤之以鼻,但是想想三男两女也尴尬,三男三女可能更平衡,就同意了。    森城的西餐厅当时多是外国人或者留洋回来的人开的,装潢华丽,环境优美,因为很多食材完全依赖进口,所以价格昂贵。一行人除了江甜和池怀音,都是第一次来,大家都有些局促。  餐厅的服务员都穿着漂亮精致的西服,衣料上乘,看上去光鲜体面。这让平时都话很多的几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服务员将他们带入座,三个女生坐在一排,因为赵一洋请客,大家默认让赵一洋和江甜在中间,面对面而坐。这倒让池怀音免去了和钟笙挨着的尴尬。  除了刚来时季时禹随口介绍了一下,她们几乎都没什么交流。    赵一洋其实对于吃西餐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但是也不能在江甜面前露怯,桌上就两本菜单,他大大方方将自己面前的一本随手递给了江甜,自己则打开了另一本放在女生们面前的菜单。  他看着看着,就疑惑了:“这菜单怎么没价格?”  江甜鄙视地偷笑了起来:“你给我的菜单上才有价格。”  赵一洋听了,有些不悦了:“这餐厅咋回事,怎么一本菜单有价格,一本没有呢?”  江甜撇撇嘴,笑笑说:“土鳖,这是西洋礼仪,给男士的菜单有价格,给女士的没有,让男士的绅士风度可以发扬。”  赵一洋也没吃过西餐,哪里知道吃个西餐还有这么多门道。这么被江甜鄙视了一顿,也有些没面子。近来和江甜相处得多,两人虽然天天斗嘴,也磨合出了点特殊的相处之道。  赵一洋把菜单一丢,大咧咧往椅背上一靠:“你洋气,你来点。”  江甜接过另一本菜单,递给了池怀音,自己继续翻动着,恶狠狠道:“看我不把你点破产了!”  赵一洋知道江甜有分寸,嘴上却是故意接了一句:“老子没钱付,就把你留这儿洗碗!”  ……  两人欢喜冤家的样子,逗得一桌人都忍俊不禁。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倒是很快就缓解了。大家都是年轻人,聊天的话题也差不多,不一会儿就热络了起来。    池怀音从见到钟笙开始,就有些尴尬。  到餐厅的时候,大家就开始分座,赵一洋和江甜坐在最中间,面对面,池怀音和钟笙一左一右夹住了江甜,然后是男生入座。  季时禹选择了钟笙对面的位置,她得承认,陆浔小心翼翼坐到她对面的时候,她是很失落的。  很感激赵一洋不会点菜,江甜把菜单递过来的时候,池怀音如获至宝。  西餐厅的菜单大,至少能挡住她此刻很不自然的表情。    在询问了大家的口味以后,池怀音和江甜完成了点菜。  整体一算,价格确实昂贵,连池怀音和江甜都有些咂舌。两人交换了下眼神,准备一会儿结账的时候给赵一洋补贴一些。  西餐厅的服务,在细节上都显得很贴心和精致,连赠送的白水,里面都有柠檬片和薄荷,这让赵一洋一直感慨:“一分钱一分货啊!”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陆浔笑呵呵地说:“要不是靠着老赵,我怕是工作以后才有机会来开荤了。”  季时禹其实也没吃过,他撇着眼看了看桌上,皱了皱鼻子:“吃个饭这么多名堂,看起来都累,照我说还不如去海鲜排挡。”  赵一洋习惯了怼季时禹:“那你出去啊,少一个人我少付点钱。”  “呵呵,你请客,多不好吃我也吃双份。”  ……    坐在季时禹对面的钟笙,除了自我介绍,之后就没有说过话。  说实话,她是有些不习惯的。  以前虽然也跟着季时禹和他两个室友吃过饭,但是带别的女孩,还是头一次。  看着他们一个系的工科生坐在一块自然的聊天,她内心有些复杂的感觉。    这么多年,她一直自卑又自傲,高傲和冷漠,是她的保护伞。  在座所有的人都比她出身好,家境优越,性格开朗。明明同龄,他们在读研,她却是要靠着自己工作以后,自己存钱找机会,经济独立以后,才能得以考大学,如今还没本科毕业。  这感觉让她无力又难过,就像当年,她的同学只要想读书的,就可以去读高中,而她被家里逼着改了志愿,去读中专,只因为中专毕业能早些就业,不再找家里要钱。  她不懂,家里两个哥哥是人,可以读大学,可以追求最好的生活,而她是女孩,就注定要过低人一等的生活吗?  她很感激,因为中国还没有进入市场经济,大家对金钱的渴望没那么大,当年靠着外婆给宜城的小提琴老师送了一块床单,老师就教了她那么多年。这才让她有了一技之长。  中专毕业后,她在宜城歌舞团工作了四年多,虽然不满意这个结局,可是她还是很努力工作和学习,在宜城歌舞团也是最刻苦的小提琴手。之后宜城歌舞团开放了政策,让她们也能参加高考,靠着努力,她第一年就考上了,可是领导不肯放人,她不放弃,又考了第二年,领导见她坚决,终于让她去了森城。  森城很早就被划成经济特区,当时的政策是让沿海先富起来,所以森城的发展是很高速的。钟笙来了森城,就不想再回去。  因为对她来说,宜城就是一个炼狱一样的地方。    服务员开始给大家上餐。  她其实也没有吃过西餐,但是她看书涉猎过,知道应该左手拿叉,右手拿刀。毕竟没吃过,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怕出错闹笑话,于是偷偷看了看身旁的江甜。她来自海城,家境又优越,对西餐驾轻就熟,自然地拿起了刀叉。  钟笙见自己的操作没错,不由松了一口气,开始秀气地切起了牛排。    一整桌会用刀叉的只有江甜和池怀音,其余的几个男生简直人仰马翻,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样子,一会儿拿着刀叉,一会儿拿着勺,看着面前的汤啊牛排啊面包的,简直不知道先吃什么。  钟笙见对面的季时禹,也是一副一头雾水,不知从哪里开始的样子。  季时禹家里虽然不缺钱,却也比不上人家那些高干家庭、几代就优越的家庭。  他和钟笙一样,只能循着整个社会的大规则继续自己的人生。    上菜以后,池怀音才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一团混乱。  江甜一开始还切了几块,后来看到赵一洋不耐烦那么切啊尝的,直接拿起叉子,把一整块牛排叉起来吃,她简直要笑到肚子疼了,不住地拍着桌子,毫无形象可言。  陆浔有些拘谨,也有些手足无措,季时禹则是一脸的不耐烦,完全拒绝的表情。  原来聚餐是件挺开心的事,这下因为所谓的“礼仪”,让大家都不自在,尴尬至极,这就失去了聚餐的意思。  吃饭,原本应该是一件让人自在又幸福的事。    池怀音放下刀叉,温柔地举起了手。  “服务员。”  她的声音响起时,有一道男声与她异口同声。  池怀音有些诧异,看向声音的来源,竟然是季时禹。    两人坐在六人桌上,距离最远的对角,因为异口同声地叫了服务员,视线本能在空中相接了一秒,随后又很快各自移开。  服务员很快就过来了,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两人都以为对方会让着自己先说,本能回答了服务员。  “请给我一双筷子。”  又一次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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