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中的细微符文在楚诺眼里逐渐放大,或许是因为和布阵者修为之间的巨大差距,她根本无法看清那些符文。
有时某些符文会模糊成一团,就象看花了眼一样。又有时,某些符文会突然变得巨大,她的意识沿着那符文的笔画一路而下时,早就忘了先前的笔画是什么样的。还有的符文看一眼就会让她觉得头晕目眩,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但她至少看清楚了一点,就是那些符文是相对独立的,之间不知以何种能量连接在一起,象无数细密的小点,远看便是连绵的细丝。
如果她的灵根恢复如初,那么她应该能够看到每个符文之间的灵气脉络,知道它们是如何连接在一起的,或许就能找出如何切断它们的方法。如果切断了其中一个符文,那么就会有片刻的时间,灵识受甬道的影响会少那么一点点。
这些符文细丝无处不在,缠绕在她与姬渊身上,也缠绕在噬魔剑上,仿佛他们都是连线木偶。
唯有姬渊每一次出剑的瞬间,粘在噬魔剑上的符文细丝会断裂片刻,在他收剑时又象复活的触手般缠绕上去。
识海上传来姬渊平静的声音:“我知你灵根被封,也知你的主灵根是三阶玄隐灵根。若是灵根完好,你应能轻易看到此地的玄机。”
他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因为每一次出剑都在消耗他的修为,并不象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轻松。
“灵根被封印,如同一道能够窥视大道玄机的门被关闭。现在我帮你把这扇门打开少许,你只管努力去感知那些阵纹。”
“不必追求看清更多的符文,创造出百炼甬道的先辈早已飞升,以你我目前的修为,看清其中一个符文就已很好,只要能够阻止某个符文进入灵识哪怕片刻,便是成功。”
解释完这些,姬渊的胸膛开始起伏。他不再说话,所有神识都专注在噬魔剑上,一剑又一剑斩向高空。
楚诺闭眼,起初那些符文是模糊的。随着心神合一,她逐渐能够感知某些符文周遭的五行变化,从那些五行变化中,她艰难地推导出某些符文的属性。她的灵识就象盲人的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触摸那些符文,通过这些触摸,细细琢磨那究竟是什么。
当她能够清楚感知到某个符文的细节、以及这符文带给周遭的影响时,她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对其它符文的探索,将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到那个符文上。
那是一个象是包裹了一层冰壳的“冰”字符,就在她将所有灵识都探入那个冰字符时,符文骤然放大,将她整个灵识都吞了进去。
巨大的吸力令她根本无力反抗,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刹那间灵识离体,全身失去了知觉……
当神智再次回来的时候,楚诺眼前全是耀眼的白光,接着是极度的寒冷。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道巨大的冰谷中。
冰谷中狂风呼啸,风中携带的冰粒象剑一般锋利。彻骨的寒冷,让人觉得似乎多待一刻就会化成这里的一部分。
自掉进冰谷后,楚诺就有些浑浑噩噩。她记得自己好象正在做一件重要的事,却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事。
这里是哪里?自己又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试着走了几步,身子被狂风吹得摇晃,然后脚下一空,整个人失重倾斜,并且朝下滑去。
多年的厮杀令她趋吉避凶的本能反应远快过任何想法,就在感觉失重的刹那,她双臂张开,反手将五指牢牢插进身边的冰面里。
身体不再下滑,她发现自己的脚是空悬着的,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冰窟。
突发的危机感让她稍稍清醒了些,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结丹修士,为什么要步行在危险的冰面上?
可当她运转体内灵气想要踏空飞行时,却惊愕地发现,体内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身体沉重如同凡胎。
她手脚并用爬上冰面,心想也许凝晶兽和蓝雀知道这是什么状况,将灵识探入万兽镯时这才发现,一直不离身的万兽镯竟不在手腕上。
她立刻内视识海,符剑也不在,更可怕的是,自己熟悉的识海缩小了一半有余,三座道境山只有山峰还浮在水面上,大半山体已沉入识海,死气沉沉,覆满冰霜。
楚诺的心沉了下去,灵识沿着经脉移动。所过之处,经脉就象古井枯藤,狭窄干枯而扭结。
灵识最后停在了灵根生长的地方,她看了许久,然后在冰面上坐了下来。
她已看到自己的灵根发生了什么,但想不起来这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她试图回忆,记忆中最后一个完整事件,是自己结丹后在隐仙城城墙上遥望异象。之后就只有一些破碎的片断,有战场、有一个修为高到令人恐惧的男子、有一株大到不可思议的树、还有许多服色奇怪的修士……m.166xs.cc
她甩了甩头,站了起来。她要从这里走出去,回到原来的地方,找到她熟悉的那些人。解决困境的方法,就是从困境中走出去。
楚诺开始认认真真地环视四周,勘察地形。
这里似乎对修士有一种奇特的抑制,不能调动任何灵气,不能施用任何法术,甚至无法铺开灵识。幸好她任然可以辟谷,无需吃喝也无需睡眠,否则很难想象如何在这种地方生存下去。
她发现自己所在之处是冰谷的最低洼处,四周全是倒悬的冰川。山谷在极遥远的地方折了过去,倒挂的冰川挡住了视线,看不到这个山谷通往何处。
她抬头望了望两边的冰川,心想必须爬到冰川顶端的山脊上,才能看得更远。
接下去日子,楚诺每时每刻都在试图攀登冰川。
正常情况下,修士的身体有灵气维系,普通的体力活动是不需要休息的。但楚诺目前的身体类似凡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经历疲劳和浑身酸痛,必须要休息一阵才能缓过来。
她也不太确定时精确的时间,因为这里没有太阳,没有日出日落,不知时日。她只能分出一丝灵识,一刻不停地计算时间。
大概十日后,她离冰川顶端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距离。
她本以为希望就在眼前,却发生了一次严重的事故整块冰面脱落,她从高空坠落,当跌至一处突起的冰面时,她以右手支撑了一下,便跌碎了整条右臂乃至手腕、手掌的骨头。
本来一名结丹体修的肉身,强横程度堪比玄铁,怎么可能跌碎骨头?
但因为接连十日没有灵气纳入,而身体的消耗巨大,她只能靠消耗肉身的生机来维持体力。为了不使肌肉虚弱,她付出的代价便是让骨头来承受这种消耗。
其实以结丹修士骨头的坚固,稍稍消耗掉一些并不会影响攀爬,哪料会出现这种意外!
为了修复这些极为重要的骨头,楚诺又消耗了一些生机。这次她不敢才消耗自己的骨头,只能从脏器中消耗掉一些生机。
这使她感到很疲劳,身体越来越虚弱,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承担不起第二次严重意外的代价,只能放慢攀爬的速度,更加小心谨慎。
越往高处,狂风越是凌冽,身体对寒冷的抵御能力却是越来越弱。
楚诺要凭借惊人的意志力,才能在突如其来的一阵冷风中,控制住全身肌肉不使其颤抖。因为任何颤抖都会消耗更多的生机,并且增加跌落的风险。
没有任何人可以交流,没有战兽,没有法器,陪伴她的只有身上这件单薄的法袍。就连这件法袍也因为没有灵气纳入而失去了防御力,现在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她可以保持干燥。
除了法袍,陪伴她的还有每日一次从山脊上空缓慢划过的一道瑰红色的光。
每当红光划过时,她头顶的冰川上会倒映出艳丽的瑰红色,欣赏那抹瑰丽,是她一天当中唯一的乐趣。也是那道定时出现的红光,让她确定自己已困在冰谷中多少时日。
又过十日,楚诺终于爬上了冰川的顶端。
这里果然是此处最高的一道山脊,山脊弯曲延绵至极遥远处。
沉积万年的冰川,并没有水晶般的干净与美丽,而是一种尘土与冰粒的混合物,呈现出一种脏兮兮的灰色。
现在楚诺的眼里全是这种灰色,一望无际。
她必须面对这种现实:幸苦二十天,生机消耗大半,看到的却只是前途渺茫。
她又坐了下来,并不是因为失落,修炼就和攀登冰川一样,多的是孤独和失望,这点挫折不算什么。她坐下来只是因为肉身实在已不堪重负,需要休息一阵。
当体力恢复少许时,楚诺睁开平静的双眸,继续望向那些灰色的冰川,那些灰色的山谷与山脊。再远处,目力不能及,看到的景象只能用“苍茫”来形容。
她不是没有见过冰川,也不是没有见过特殊的地形,事实上,从一个大陆被传送到另一个大陆、经过多年历练,她见识过许多千奇百怪的地形……但象这样古怪的冰川山脉,她却没见过。
一般的山脉地形,群山像脉络一样是有走向的,来自地底的力量将土石推出了一弯又一弯的连绵波涛。
但眼前这片冰川山脉却是交错纵横的,乍一看去杂乱无章,就象是孩子的手在沙地上乱抓一气留下的痕迹。
楚诺坐了一整天,也看了一整天,她已经能够确定,这片冰川山脉里有古怪。
无奈自己的生机损耗太多,连目力都有所下降,视力变得有些模糊。
她现在空有一身修为却用不出来,不但无法铺开结丹修士拥有的强大神识,连目力也因为生计损耗太过而有所下降。她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以损失一些修为的代价,换取目力暂时性的提高。
如果能够尽快离开这里,那么损失的修为可以通过苦修逐渐补回来。
但如果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呢?那她会变得更加虚弱,虚弱得也许应付不了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虚弱到无法在这个没有灵气、食物补充的世界里坚持太久。
她迅速估算了一下,每提高一成目力,就相当于将自己在此界的生命缩短三天。但她不知道这片冰川山脉有多辽阔,为了看清整片山脉她需要提高几成目力,即便看清楚全貌,也未必就能找到出去的路。
楚诺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无需犹豫。
对于修士来说,每进一步都意味着危险,但放弃努力意味着接受死亡。哪怕是去赴死,她都不能留在一处等死,这与她的大道不符。如果她彻底放弃,识海中某一座道境山就不是沉没、冰冻那样简单,而是完全崩裂。
但是她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她想再等一等,等那道瑰丽的光出现。
她从未坐在山巅看过那到光的全貌,也不知道明天这个时候,自己还能不能看到。
天际慢慢变成了淡紫色,浮动的云纹如同燃烧的鳞片。
楚诺慢慢睁大了眼睛,她没想到那道红光的起始竟然是这样的,逐渐陷入了一种古怪的状态。
识海中出现了一些画面,漫山遍野的紫色花朵象蒲公英的绒毛般飘摇,巨大的帝休树下站着一名少年,眉心有一团紫火……
遥远低沉的龙吟声将楚诺惊醒,一道鲜红色的光自那片紫海中升起,象破开天际后留下的鲜艳血痕。
那“血痕”又迅速燃烧起来,火光爆射开去,与紫海融成了瑰丽的颜色。
“是剑光?”楚诺轻声自语。
剑光自远而近,点燃了天空,点燃了山脊。
苍茫的雾海与冰盖象一块灰布,盖住了群山。但那道剑光却象是一把刷子,将嶙峋高耸的山脊刷上了瑰红色。覆盖冰雪的山脊不再是灰蒙蒙的模糊样子,象是沉睡的巨兽被突然唤醒,展现出它最惊人的气势。
楚诺的眼眸似乎也被点燃,她慢慢站了起来,她的眉梢扬起了起来,全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容光和凌厉,竟不比那道剑光黯淡丝毫。
那些瑰色的山脊,赫然是一个上古符文“冰”!
楚诺识海某处被被冰冻的无形封印正在迅速融化,那封印是创造这座伟大符阵的远古大能,在这道冰字符中留下的禁制。
果然,没有一种收获是无需付出代价的,要感悟这个冰字符,就必须先解开那道封印。
楚诺欣然而笑,她在心里描绘那些瑰红色的山脊,她回想起过往一切,也回想起那道剑光的来源有个人正在一剑又一剑地为她破开大道之门,一直未停。
显然冰字符内和外界的时间流转速度完全不同,但即便那剑光在冰字符内的速度再慢,也是会过去的。况且姬渊已经至少挥出二十多剑,足够令人惊骇,却也耗费了太多修为,不知这会不会是他尽力之下的最后一道剑光。
楚诺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与符文通灵,才能开始感悟。
但这些山脊化成的符文太庞大、太复杂,不是符纸上的符文可以比拟,即便她对上古符文并不陌生,一时间也有些犯难。
她努力回忆自己灵根完好时绘制符文时的感觉,有曾经无数次通灵的经验,她相信哪怕灵根被封,也有机会与这个非同寻常的冰字符通灵。
但她立刻发现了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那就是体内完全没有灵气。
没有灵气如何通灵,无法通灵如果感悟?
楚诺很快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逼出元神中的本源之力,以本源之力代替灵气,充盈经脉。
本源之力是修士最后一道战线,如果失败,本源会受损,那么元神就会受损,对修士的打击可想而知,大道有可能因此终止。
但楚诺没有丝毫犹豫,如果继续等待下去,即便姬渊能够源源不断地出剑,通灵的可能性依然极小,到最后她依然会需要动用本源之力来维持生机。
与其被动地等待,不如现在就动用本源之力来提高通灵的可能性!
元神缩紧又撑开,一道三色彩霞自元神中吐出,钻入识海,涌入经脉,涌出足底涌泉穴,与楚诺脚底的冰川连接在一起。
当本源之力接触到冰面的刹那,楚诺感觉到自己的本源之力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吸引,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沿着山脊延伸开去,象触手一般伸向更远处的山脊。
灵识中逐渐出现一个清晰的上古“冰”字符。
而与此同时,她吃惊地发现,脚下的冰川开始融化了,但并没有融化成水,而是汇聚成一种对她来说极为陌生的流动,涌入她的涌泉穴内。
一方面是本源之力飞速向外延伸,另一方面是一股奇异的流动向体内涌动,这是一种十分古怪却又舒畅的感觉,仿佛自身和外界连成一体,形成了一个闭环。
楚诺搜刮记忆中所有在古籍里看过的记载,然后她骇然意识到,那种陌生的流动也是一种本源之力!与她自己的本源之力不同的是,那是上古大能创造甬道时,留在这个冰字符中的一丝本源之力。
不知是何缘故,现在这丝上古大能的本源之力,正在汇入她的体内。
楚诺很少象现在这样震撼。
这只是一道冰字符,哪怕所有的冰川全部融化,也只能汇聚出一小滴本源之力。
但本源之力何其珍贵,一名修士所有的本源之力都凝聚在小小的元神里,多数人终其一生也不会增长多少,所以哪怕是一滴,也是惊人的数量了。
让楚诺震撼的是,创造甬道的上古大修士如果敢于剥落自己的一道本源之力融入阵文,那被分出去的本源之力对于这位大修士来说,一定是微不足道的。
对楚诺来说就象是江河大海般的本源之力,只是被分到一道冰字符中的数量。而这样的字符在整座幻阵中,不知道有多少千千万万!那么那位上古大修士的元神会强大到什么程度?哪怕创造这些阵文的大修士不止一位,也足够让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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