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金贵首先举起酒杯站了起来。 “今儿个是除夕夜,在座各位有的互相还都不认识,但是相逢即是有缘,大家能齐聚一堂辞旧岁迎新年,就是缘分不浅。我先提这一杯,祝大家心想事成,岁岁平安!” 说完正准备喝酒,就听徐清泽嗤笑一声,开口道: “翻来覆去就这两句,说了十几年了,一点新意都没有。” 钱金贵放下酒杯。 “那你倒说说什么有新意?” “我又不是主人,我为什么要说?” “那你非要挑我的刺做什么?” “因为听得烦了呀!”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吵起嘴来,傅亦寒正在思考着要不要把手边的酒杯端起来说句什么话,只听钱夫人对着其他人开口道: “赶紧吃菜吧,凉了可就不好了。” 大家自然而然地拿起了筷子,对仍旧和徐清泽争论的钱金贵恍若未见,对两人的争论声充耳不闻。 傅亦寒看着这场面若有所思地说: “我今日才真的明白了,什么叫资历尚浅。” 姜四月听到了,笑着说: “你没见过的事情多着呢,慢慢学吧。” 傅亦寒借机靠近姜四月耳边,低声道: “你教我吗?” “你那么聪明,还用得着别人教?” “可是有你在身边的时候,我总是比平常要愚钝许多,连话也说不好。” 姜四月转头看他,傅亦寒的脸近在咫尺,一双眼睛好像要把她吸进去一样。 “酒还没喝,就已经开始说醉话了吗?” “酒不醉人,人自醉。” 姜四月默默地红了脸。 这完全发起攻势的傅亦寒,还真是叫人抵挡不住啊。 俩人这厢说着悄悄话,完全没注意一桌子的人看似各自说着话,其实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分外留神地关注着他们的动静。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 酒过半巡,钱金贵终于想起了自己当初想请傅亦寒吃饭也是有目的的,他红光满面地对傅亦寒说: “傅公子,听说令尊就是天下第一神捕傅远山?” 这时候姜四月帮着钱夫人去后厨煮饺子了,傅亦寒也正好想和这个看起来不太简单的饭庄老板好好聊一聊。 “天下第一只是虚名,家父不过是尽忠职守,做好了自己的分内之事罢了。” “傅公子不必谦虚,单看你的卓尔不凡,就知道傅大人定是能配得上这天下第一的名号。” “钱掌柜过誉了。” “家世如此显赫,看来以后傅公子的仕途定是一片坦荡啊!” 傅亦寒看着钱金贵眼中的精光,微微一笑道: “承父辈荫庇得安稳生活,已经是十分幸运之事了,至于是否出仕……比起朝堂的风云诡谲,我倒更偏爱世间的奇山异水。” “那唾手可得的权利地位,傅公子当真能舍弃的了?” “志不在此,说是舍弃,不如说是放下。” “凡事都是说得容易,做起来不易。” “既然说出口,就一定做得到。” 钱金贵细细打量着傅亦寒,似乎在品评他说这话是真是假。 傅亦寒放下茶杯,索性开门见山地问: “钱掌柜这是为了四月试探我吗?” 钱金贵也没有否认的必要,点点头说: “小……姜姑娘是个好姑娘,她聪明剔透,该活出自己的人生来,不能因为遇见一个男人,就变成了别人的附属品。” “如果我的未来一定是入朝为官的呢?” “那我就会劝她远离你,她该潇洒地活在天地间,而不是屈居在尔虞我诈的院墙内。” 傅亦寒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 “钱掌柜以前认识四月吗?” “不认识。” “钱掌柜今日来帮四月试探我的立场,可完全不像是刚认识几个月的人会做的事情。” 钱金贵笑了笑。 “缘分一词,说的不就是人与人之间冥冥之中的感情吗?我虽与姜姑娘认识时间不长,但是心里却是将她看做我的女儿来对待的,所以才想让她能事事顺遂。” “那看来是我多想了。” “那傅公子呢,又是将姜姑娘当做了什么?” 钱金贵问得直接,而这话,傅亦寒也曾经数次问过自己。 在自己心里,姜四月是怎样的存在呢? 初见时,她不过就是自己路过的一家包子铺的小老板,伶牙俐齿,又偏生长得漂亮,让人一下子便印象深刻,不自觉地记在了心里。接下来,在命案现场和张贤德家里的两次再见,她百般变化的样子,身份成谜,意图不明,又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后来,两人一起合作救人,她面对乞儿时的温暖,面对恶人时的杀伐决断,让她整个人更添灵动,让人想不到她还有多少种面貌没有展示出来。 然而,这一切都不及他那时即将离开,在与姜四月告别时,她背着身停顿的那一秒让他内心波澜万丈。 而在这离开的一百天里,傅亦寒脑海里出现最多的画面,就是姜四月那个微微僵直的背影。他总是在想,那时她的表情是怎样的呢?有没有过一丝的难过和不舍呢?想的多了,傅亦寒就明白了,自己当真是已深陷其中了。 于是,他将自己从小戴在身上的戒指刻上了另一个名字,他千方百计摆脱了皇上的禁制来到了临溪镇,将戒指亲手交给了姜四月,也将自己想清楚了的话亲口说给了她听。 至于当做了什么…… “携手余生,不做第二人想。” 傅亦寒过了许久才说出这话,但是字字掷地有声,半点犹豫也没有。 钱金贵盯着他半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傅公子之言,我记在心里了,希望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能记得你今日说这话时的心境。” 不知怎么的,傅亦寒仿佛真的有种被岳父交托女儿的压迫感。 傅亦寒见着钱金贵独自干了杯中的酒,开口问道: “钱掌柜有武艺在身吧?” 钱金贵一下被呛得咳嗽起来,脸都给憋得通红。 明明拍他的时候收着劲儿呢,怎么还被发现了? “傅公子这话怎么说的?” 傅亦寒手拄着下巴靠在桌子上。 “就是随便说的,没想到钱掌柜竟然这么大的反应啊。” 钱金贵呵呵干笑两声。 “年轻的时候闯荡江湖嘛,学了些花拳绣腿的功夫。现在生活安逸了,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哦。” 傅亦寒了然,接着问: “钱掌柜,我们当真没见过吗?” 钱金贵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大抵开饭庄的都长得差不多,傅公子将我认成别人了?” “也许吧。” 而后他姿势不变,一直盯着钱金贵看。 钱金贵被看得心里打鼓,面上却还要装的什么事都没有。 这小傅公子眼睛真毒啊,只凭着那天晚上匆匆一面,就已经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身份来了。此等高人,若不被小阁主收服在身边,岂不是要成心头大患? 饺子煮好了,小亮赶紧护了一碗在手里,顾不上吃,先把每个饺子都戳破了,看有没有铜钱在里面。 这便是每个小孩子吃年夜饭时都要做的事情,大家颇有兴致地看着,直到小亮撇撇嘴,失望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乔向羽看着小亮沮丧的样子,摸摸他的头说: “没关系,我小时候也总是盼着能吃到带铜钱的饺子,好让我能如愿地跟在公子身边做侍卫。结果你看,我很多年都没吃到,现在还不是一样每天跟着公子吗?” 小亮哀怨地看他一眼,乔向羽又说: “吃完饺子可就能出去放烟花了。” 小亮的表情立时便明亮起来,他迅速将自己戳破的一碗饺子都吃光,然后拉着仍对满桌饭菜恋恋不舍的乔向羽跑了。 少年心性,真是简单又纯粹啊。 剩下的人这才开始吃起饭来。 吃着吃着,姜四月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傅亦寒一愣,她正要问怎么了,就见傅亦寒看着她,然后默默地吐出了一枚铜钱。 姜四月突然觉得他这个样子十分可爱,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开年鸿运,好兆头啊!” 傅亦寒把铜钱放在桌上,淡定地说: “鸿运不敢奢望,只希望心想的那件事能成就好。” “什么……” 姜四月刚要顺口问出来,就看见傅亦寒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让她硬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还是……别问了…… 外面的鞭炮声越来越响,临近子时,外头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傅亦寒让姜四月带他出去看热闹,姜明昊也被乔向羽强行拉着出门了,钱夫人则是受不了太嘈杂的声音回房休息了,转眼间,饭庄的大堂就只剩下了钱金贵和徐清泽这两个以年纪大为借口懒得出门的老家伙举杯对饮。 外头喧闹不已,里头却是越来越安静。 钱金贵将酒杯换成了大碗,将一碗酒一饮而尽。 “咱俩认识,有……二十几年了?” 徐清泽抬起头,目光幽深。 “嗯,二十五年了。” 钱金贵长叹一声,拿起酒坛给自己再倒满一碗。他指指姜四月的座位,开口道: “有外人在就没和你介绍,刚刚那个就是小阁主,和画像上差的不多。” “我知道,前几天见过了。” 这有点出乎钱金贵的意料。 “你去听风楼了?” “没有,是小阁主去找我了。” “哦?” 徐清泽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扔给钱金贵。 “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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