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再迟钝,姜明昊也听出严子瑜对傅亦寒的不善来了。  他一头雾水地看着姜四月。  这是什么情况?  姜四月低头扶额。  这还不够明显吗?一只炸了毛的公鸡,正在挑衅一只看不出喜怒的狐狸。  严子瑜此刻的内心是十分躁动不安的,但好歹叫他爹耳提面命这么多年,还不至于在对手面前失了风度。  他整整衣襟,微微扬起头说:  “没想到傅公子还有如此心思。不过有件事我得先跟傅公子提个醒儿,这临溪镇可不比善德城那样的天子脚下,不是被欺负了就能回家找爹娘哭诉的地方。这里是江湖,江湖,可不是那么好混的。”  傅亦寒十分受用地点点头。  “多谢严公子教诲,我定然会铭记在心,争取不被欺负。”  傅亦寒不气不恼,严子瑜这话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倒更凸显出自己底气不足来。  今天这一仗,输了。  对手太难对付,严子瑜明白,再呆下去只怕会让自己输得更没脸,他努力冷静了一下,开口道:  “得识傅公子是我的荣幸,只是我家中还有要事,就不与傅公子多聊了,改日有空再请傅公子喝酒。”  “严公子请便。”  严子瑜迈着方步往外走去,走到姜四月身边的时候,还不忘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四月,你竟真的如此绝情?  姜四月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自己嘴贱,还怪我呗?  严子瑜走了,可是傅亦寒仍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  姜明昊试探着问:  “午饭做好了,要不傅公子一起吃点?”  傅亦寒刚刚在想事情,听见姜明昊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笑着应道:  “不了,侍卫还在客栈,我总不能扔下他一个人不管。既然我已问候过姜公子,也就不多逗留了,告辞。”  “那,傅公子慢走。”  说完,姜明昊疑惑地挠挠头。  他什么时候问候过我了?  姜四月僵直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傅亦寒走过她身边时也没忘了看她一眼。  这一眼,目光如炬。  “尔汝之交?”  姜四月正色道:  “师兄从小读书少,总是用词不当。其实只是泛泛之交而已,泛泛。”  “哦。”  傅亦寒没再多说什么就走了,可姜四月觉得,就这一个“哦”字,里面千回百转,有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姜明昊和姜四月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迷惑地说:  “四月,今天这一出,我怎么有点看不懂呢?”  姜四月有气无力地往厨房里走。  “其实我也不懂,而且觉得很累。”  姜明昊突然觉得,自己还是书读得太少了。  看来过几天,得去书斋转一转了。  要不干脆找个学堂?    姜四月闷在家里做了几天蜗牛,生怕自己一出门就遇见傅亦寒,更怕遇见傅亦寒的时候又遇见严子瑜。  只是清净不到三天,她不去找事,事倒是找上她了。  正月初六的一早,天刚蒙蒙亮,招财就到了。  为了安全,以往听风楼有什么消息通知都是听风使送信过来,招财他们都不会出面走动,此番由他亲自来,许是出了什么大事?  姜四月迅速穿戴好出门,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招财说:  “有人要见阁主。”  姜明昊皱着眉头说:  “你什么时候连这种事情都处理不了了?阁主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招财解释道:  “属下知道此事唐突,但因阁主曾说过,势必会与这人有一次会面,所以属下才特地来请示的。”  这样一说,姜四月就知道是谁了。  要杀徐清泽的那个中年女人。  “她怎么会突然要见我?”  “今天她来的时候还未到卯时,也没有像平日一样打听完消息就走,而是坐在了门口,说什么时候能见到阁主,什么时候才会离开。我和进宝也试图用武力将她赶走,但是她手里握着匕首,还说只要我们靠近,她就自戕在门前。天马上就亮了,我们怕来往的人多了会将事情闹大,所以才不得不来打扰阁主。”  一把年纪了,还是个狠角色。  反正早晚都是要见的,躲也躲不得。姜明昊回房穿了外衣,正准备和姜四月一起去,却听招财说:  “孰湖大人,那人说了,她只见阁主一人。”  姜四月闻言便对姜明昊说:  “料她一个妇人也没什么翻天的本事,师兄就暂且留在家里,如果有事我会通知你接应的。”  说完,便随着招财一起走了。  姜明昊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却没有回房。他锁了门,直接去了吉祥饭庄。  姜四月到的时候人已经不在门口了,她进了门,看见有个人正坐在屋中的椅子上喝着热茶,进宝则是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  姜四月的火气一下子就窜了上来。  还真当我山海阁的人都是伺候人的?  招财看见姜四月变了脸色,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阁主莫气,尚不知来者意图,还是忍耐为先。”  忍个大头鬼!  姜四月几步走上前去,不冷不热地说:  “我倒不知道,听风楼什么时候变成了能任由人撒泼打滚,喝茶听曲儿的地方了。”  陈明珺抬起头看了看姜四月。  “换人了?难怪事情拖了这么久了,连这楼里泡的茶,也不是从前的味道了。”  姜四月仔细打量着她。  她大约四十左右的年纪,面容憔悴,看起来像是刚刚大病过一场。不过她眼神锐利,仍能看出年轻时该是个美人无疑。  “起了个大早辛苦了,你们先去休息吧。”  姜四月这话是对招财和进宝说的,待两人上了楼,她才坐到陈明珺旁边,开口道:  “听你的话音,你对山海阁好像是很熟悉,你认识我爹?”  陈明珺放下手中的茶杯。  “姜天地的闺女?那我不光认识你爹,你出生的时候,我还见过你呢。”  又是老熟人?  姜四月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一晃十八年,山海阁换了阁主,换了属下,时间可真是快啊!”  姜四月急忙打住她的感叹。  “伤春悲秋的事情等会儿再做,你能不能先说明你的来意?”  陈明珺看着她说:  “你不肯见我,那就只能我来见你了。我的来意,你不清楚吗?”  “既然是熟人,那你就应该知道,山海阁正月不做任何任务,这是规矩。”  “我知道这规矩,可是我的信在腊月时就递上来了。”  姜四月手指扣了两下桌面。  “谁说过山海阁什么事情都会接呢?你这桩事情在我看来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不想接,不行吗?”  陈明珺轻笑一声。  “年轻人,太过自负可不太好啊。”  姜四月抬眼看她。  “你这话什么意思?”  陈明珺开口道:  “这件事,徐清泽已经答应了吧?既然他本人都没有异议,难道你仗着自己阁主的身份,所以擅自把事情压下了?”  姜四月冷了脸色。  “你凭什么说这种话?”  “就凭我认识他的时候,你爹还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而你,连影儿都还没有呢。”  姜四月一口气堵在心里,上下不得。  老就了不起啊!  “你要我们山海阁的神兽自己把自己给了结了,我还不能不同意了?难不成我还得把你奉为上宾供着你不成?”  见姜四月急了,陈明珺不再逗她,正正经经地开口道:  “我不想破了山海阁的规矩,但是我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才非要见你一次。”  姜四月气汹汹地问:  “时间不多?”  “没错,我怕是活不出这个正月了。”  原来陈明珺的憔悴并非大病过一场,而是她始终就在病中。  她说得轻松,但是姜四月听得却是沉重。  “你……治不好了吗?”  “陈年旧疾,早已深入心肺,没治了。”  “正因为你现在不怕死了,所以便来找他报仇了?”  陈明珺看着姜四月,她皱着眉头,一张俊俏的脸上有同情,有疑惑,也有对自己的不齿。  真是年轻啊,明明生气却还是会因为别人的处境而动恻隐之心,把什么心情都写在了脸上。  “你说是就是吧。”  说完这话,陈明珺突然一只手捂住心口,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椅子的扶手,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  姜四月赶忙站到她身边。  “你还好吗?现在需要怎么样?”  陈明珺说不出话,她闭上眼睛深呼了几口气,才慢慢舒展了眉头,看起来舒服了一点。  “没事,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了。”  姜四月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边,陈明珺喝了几口热茶,慢慢地缓了过来。  看起来她的话是真的,她的病真的很严重。  姜四月重新坐回椅子上,她想了好久才开口道:  “你的信上说徐叔叔杀了你全家,我问过他,虽然他随口编了个故事给我听,但是我能听得出来,这故事结局是真的。你们的恩怨已经有十几年了,可是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想杀他,为何到了最后不能放他一马呢?”  虽然姜四月知道自己说这样的话很不地道,但是徐清泽是山海阁的人,她心中总是偏向他的,所以她没法任凭徐清泽就这么死去。  陈明珺闻言轻声笑了。  “我就知道,他不会跟你说实话的。”  “今日我精神好,他没跟你说的,就让我来跟你说说吧。”  陈明珺往后靠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正是你这个年纪,十八岁。他呢,那时候已经二十四岁了,孤身一人带着个两岁的孩子,叫徐念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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