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琴前焚香，是为了静心。所以去白马寺感受弹琴，就不用带着香炉了。琴师多喜白衣，高雅素洁，所以这次江颜带的汉服中，基本都是素色为主，除了白衣外，也有几件青衣和玄衫。扶摇建议她在离开洛阳前，买两件绯色的汉服，留着过年和上元节穿。 这正合她的意，年前还要去一趟蜀地青城，拜访她一下她的姑奶奶。字面上的意思，江老爷子的姐姐，从江老爷子撒手人寰后，她就一直独居蜀地，自己雇人种了一片地，日子过得倒是更有滋味起来了。 往后的事情暂且不提，白马寺早上七点半开门，坐在街边，江颜吃了个早饭。按照惯例，拨出一些供奉扶摇。器灵无法凝固成实体，更没有办法吃东西，她也只是闻一闻，权当吃过了。纵然她是活了几千年的器灵，此间世界，就要守此间世界的规矩，华夏万神皆在，别说扶摇活了一千来年，就是再多活几千年，也不敢放肆。 曾经江颜问过她，神灵不都已经沉睡了吗？“没有。只要你们还活着，他们就一直都在。”她的目光中包含着说不出的情感，“龙脉都可以从有形转为无形，众神也可以。只要你们不放弃心中的信念，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神州大地上，众神皆在！” 江颜并不是很明白，只是她看不见罢了。众神化作了另一种信仰，比如军人的军魂，比如科研人员的坚持，只要每个人心中有对某一方面的执念，那么，神灵就能感受到，他们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 这片土地遭遇过贫穷，遭遇过分.裂，遭遇过战乱，但我们终究会站起来，只要我们不放弃站起来这一个信念，那么终有一天，我们曾经有过的，都会重新回来。 “你现在还不明白，这就是众神的意念，也是帝王的信念。现在我们已经一统九州，完成了曾经三皇五帝都没有完成的心愿，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虽然忙碌，虽然辛苦，但是能够吃饱穿暖，几乎每一个人。这是文王武王都未曾完成的心愿。”扶摇带她站在白马寺前面，“感受到了吗，历代帝王的心愿，我们已经完成了很大一部分了。” 白马寺香火鼎盛时期在唐朝，据说那时天不亮就会有人朝拜。如今只是作为一个旅游的景点，来的善男信女极少，不复繁华。“不管是信佛还是信道，大家最大的愿望，就是平平安安吃饱穿暖。都说华夏的人没有信仰，其实我们的信仰刻在骨头里面，那就是靠自己。”江颜站在寺外，背对着白马寺，看着街上一点点热闹起来，颇为感叹。 只有无法自救的时候，人们才会把愿望寄托给神佛，因为有事可求。而多数人，现在更愿意去靠着自己的双手和意志力，去完成自己的愿望。“执念也可以作为信念，你怎么知道，神没有帮你呢。”扶摇侧过头对她笑的很开心，“不管看多少次，看着大街上人影憧憧这么热闹，我都很感动。” 在过去的几千年中，只有和平盛世，才能看到这样热闹的情景啊！ 江颜生在这个国家，她一出生就是这样好的时代，没有办法和扶摇感同身受了。只是扶摇的解读，让她心里有了另一种感悟，对于盛世和乱世的一点感触。或许没有那么深刻，但她站在白马寺前，却忽然生出了岁月静好的感觉。 是的，岁月静好。寺内钟声悦耳，飘忽传到门外。寺外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十分热闹。无外乎盛世乐章了，大概所有的帝王，都希望有一天，自己站在高处，能看到每一位臣民吃饱穿暖，再也不受战乱之苦。 看到版图合并，四海统一！这是他们毕生所愿啊！ 秦皇汉武的夙愿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深吸一口气，背着琴，自发自愿的面对人群一鞠躬，敬这太平盛世！ 扶摇没有告诉她，帛书上面多了一行字。每当她对这三种心境有所感悟，有所突破，她的琴技都会有提升，而帛书上面，也从寥寥几句，终将写满。 踏入古寺，能闻到香火的气息，浮躁的心都静了下来。寺内很安静，这样早，基本没有游客，只有几个虔诚的香客，过来上几柱香，听一卷经文，就算是有缘人了。 入乡随俗，江颜也买了几炷香，她不太认得寺庙中的神佛，索性也不求什么，只是希望哥哥江陌身体健康，庄羽一直平安。于是按部就班的拜了拜殿里的菩萨。正巧一个年岁不算大的和尚正在偏殿做早课，她和几个信中一起听了一段经文。 为了不打扰别人，江颜和寺内的僧人协商弹琴的事情。“我是一个游学的琴者，来到古都洛阳，就是为了亲身处地的感受一下这个古都的气息，想来对我的琴技有所进益。很怕打扰到别人，您看我在哪里抚琴会比较合适呢？” 江颜长得温柔清秀，穿着白色的汉服，背着古琴更是很显气质，让人看着恍惚都觉得自己穿越了似的。僧人看她这样礼貌，也确实背着琴，坦诚相待，于是也不计较，告诉她，在大雄宝殿前或者钟鼓楼间，都是可以的。古琴之声悠扬，不会打扰到神灵，只是请不要在殿内对着菩萨或者佛像弹奏，也不要拍摄佛像，就可以了。 初秋，天不算凉。大雄宝殿附近有树，她就找了僻静的地方，倚树之处，席地而坐，架琴与膝上，拿出了绢绸蒙上眼睛。有扶摇在她并不怕，而且光天化日又是寺庙，不做多想。寺庙这样庄重的地方，不适合太欢快的曲子。 古琴有名曲，高山流水。说的是一对好友，伯牙子期，这对好友的情谊十分感人，这古琴一摔，伯牙绝弦成就了千古绝唱。 她静静的将手按在琴上，没有动，在听，风拂过耳边，在听，夏末秋初还挣扎的蝉鸣，在听，大雄宝殿中僧人诵经的呢喃。找到了感觉，加上入寺前的感悟，这一曲《高山流水》，让扶摇听了也十分欣慰。 也吸引了进寺庙参观的一队年轻人。那个穿着粉衣服，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姑娘，对着江颜拍了好几张照片。因为怕打扰到她，一直站在那里，等她弹完。“哇，好棒啊！我第一次意识到古琴这么好听呢！”小姑娘不住的鼓掌，旁边的蓝衣少年扯了扯她，她才赶紧说，“小姐姐。。。” 江颜意识到有人，于是摘下绢绸。虽然只蒙住几分钟眼睛，九点左右的阳光还是略刺眼，她下意识用手遮了一下眼睛，小姑娘拿着相机又咔嚓拍了两张照片，然后才非常不好意思的说，“小姐姐你好，我叫李慧雯，是海大的学生，学摄影专业的。刚才看你在树下弹琴真的太好看了，没忍住拍了几张照片，您看我能拿去用吗？您要是不愿意，我现在可以删掉的！” 小姑娘怕江颜误会，急忙解释道。他们都是参观大雄宝殿，刚走到殿外就被琴声吸引，一路寻来，正在采风的李慧雯看着正好的景色正好的人，配着正好的琴，弹着美妙的曲子，忍不住让师兄，也就是那个蓝衣小哥哥录像，她自己照着角度对着聚焦换了好几个镜头拍了不少张。 “答应她吧，传播出去或多或少会让人对古琴产生一点兴趣。”扶摇说着，“当然，你要不愿意就当我没说。”几张照片一个视频而已，江颜也无所谓，她不想要什么热度，也不抗拒什么热度，因为她本人很久没有用社交网络了。 未婚夫是特殊部队的军人，打个电话沟通都费劲，也不需要微信联络。“上辈子”几乎半年不用电子产品，而最近她在读《诗经》，读的正美呢，根本没什么用手机的地方，唯一用的大概就是手机支付，方便快捷，免得带钱包找卡。偶尔还能用个导航什么的，毕竟人生地不熟。 “用吧，没事。我叫江颜，你们好。”江颜没什么压力，“我还要继续弹琴，就不招呼你们了。”她没有起身，感觉这群年轻人也没什么恶意，复又带上绢绸。 君子，当宠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比如嵇康。被几个人围观而已，江颜对自己说着，又一次进入奇妙的琴音世界。她蒙住眼睛，眼前并不是一片漆黑，相反，她会比睁着眼睛看世界看的更加清楚。这个清楚，就像，肉眼看到的是叶子，蒙住眼睛能看到叶子的脉络。 整个白马寺都能纳入眼底，她感觉自己坐在佛塔上抚琴，眺望的是洛阳城。一首曲子，她就能从盛唐开始旅行。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盛唐的热闹，从那些文人骚客开始。白马寺人络绎不绝，洛阳城内人声鼎沸，从东市到西市，寺外那大片的牡丹花开了，殷红似火，盛世洛阳啊！ 琴声戛然而止，所有的画面定格，抽离。江颜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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