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戏听长久了,台上的角儿也会记得你的。更何况江颜算得上听戏这群人当中最特别的了,首先来说,园子里几乎没有这么年轻的人过来听戏,稍微年轻的也是三十郎当岁了,现在的小孩子跑去追星的一茬子又一茬子,少有喜欢听戏的。二一个是江颜背着一把古琴,在那儿抱琴一坐,认认真真的听戏的小模样,特别招人喜欢。    言喻就是看她常来听戏,感觉这孩子根骨不错,于是,在江颜连续听了两个月之后,这一天坐过去,“见你常常来听,想学吗?”江颜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将近五十的男子,不知怎么答话。这个人穿着老北京人喜欢的青衣卦袍子,气质很是特别,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风韵。    她想了一想,“想学。”一锤定音,“想学就好,想学我教你啊。”言喻哈哈一笑,折扇在手里滴溜溜的一转,多了一个徒弟。大家熟知的京戏中,有名气的是梅尚程荀四位大师,而此外筱宋张余高言马奚几位大师。言喻并不是出自言派,而是筱派,花旦。    在以前,学戏的也叫学艺。艺有手艺又有本事的意思,就是说,你学会了,一时三刻饿不死,走到哪儿都有口饭吃,所以生徒都是要给师父干活的,敬了拜师茶,以后就得听师父的话,师父打骂心里不能记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是这个道理,那时候重规矩,欺师灭祖是万万做不得的事情,因为教会你一门艺,就相当于给你一口饭,传授了安身立命的本事,相当于再造之恩的。    学艺很艰苦,很难,所以大部分都是从小才收生徒,收徒弟,一看眼缘,二看根骨。适不适合学这门艺,能不能端起这碗饭。所以也不是轻易就收徒弟的,收了徒弟也得对人家负责人,徒弟学不好,砸了师父的招牌不说,以后学艺不精吃不上这碗饭,也是师父的责任。    京剧这个行当,鲜有哪个弟子是超过了双十年华现学的。可言喻就觉得,这个姑娘该学一学,哪怕不入行。    拜师不急于一时,言喻广发帖子,梨园月底,他风风光光的收最后一个关门弟子,然后封门。弟子的讲究也多着呢,记名的不记名的,关门弟子就必须是亲传,收了关门弟子,甭管什么情况,从入门开始都是师父自己亲自一手带起来,从基本功唱念做打,到身段腰板儿唱腔,都得亲自传授。不能说新收了亲传弟子,大师兄业务水平好,去带带小师妹。不行,师父得自己言传身教!所以言喻才广发请帖,让大家都做个见证,他要收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了,最后一个值得他亲自传授衣钵的人。    拜师那天,整个梨园都热闹起来,江颜看到了几个国家一级的京戏表演艺术家,原来师父也是很厉害的。她都不算入行,人也没认全。站定院前,正正方方的跪在言喻面前,磕一个响头,端过师兄盘子里的茶,“师父。”师父接过茶,喝一口,这礼数就算是全了。    拜师只是一个开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是开玩笑的。江颜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学习时机,再想打开嗓子,那就是遭常人不曾受过的罪。从吊嗓子提音儿开始学,杜鹃啼血的声音那么好学吗?三天,江颜练的话都讲不出来。    “照着这个方子到药房里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喝两天管好。辛辣以后少吃,咱们唱戏得养护好嗓子,没事可以喝喝茶,浓茶就别喝了。”言喻看着小徒弟遭罪,也是心疼啊,絮絮叨叨的说注意事项,塞给江颜一大片打印纸。但心疼也不管用啊,不遭罪学不成本事。    现代人娇贵,这不行那不行的,往前推推,不用太多,早个二三十年,学门手艺那是削尖了脑袋都想学会,这点事儿都不算什么。嗓子不能唱了暂时,也没关系,学身段,手势,打板。一站一个上午,一个下午,一整天,常常有的事情。    很辛苦,江颜很想休息有的时候,然而她看到五十余岁的师父,依旧那么神采奕奕的讲着关键词,又觉得不辛苦了。师父教授的时候,他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你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喜欢这个行当。掺杂着典故,给江颜说戏,一边说一边比划,“哎,到这里手伸出去,脚步跟着,走一圈,回身,定住,定住,收回来~”    “明白了吗?”说着还饶有兴致的看着小徒弟,感觉江颜似懂非懂的,也不恼火,“嗨!没关系,再来一遍,这么着,跟着师父一块,这个地方啊。。。”他面对自己热爱了大半生的行当,十分的有耐心,比寻常男人脾气更好。每一折戏文,每一则典故,他如数家珍,那些泪中带笑的经典桥段,那么多情,那么动人,那么真诚。    江颜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听明白之后会让人如痴如醉了,是真的很美。兴趣是最大的老师,能让人克服困难,面对枯燥的练习和痛苦的锻炼,依旧坚持向前走。就如练琴,日复一日的练习,手指被琴弦磨出水泡,挑破,很疼,长出薄茧。然而手指有了那层薄茧,听音动人,于是曾付出和辛苦又有所值得了。    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江颜虽然只学了几个月,还为此搁置了旅行计划,有所收获总是好的。京剧是一个需要长时间练习,背台词,熟悉典故,熟悉曲子,自己打着板清唱,能想出鼓点配弦奏乐,光记着自己的不行,还得记着别人的。三年五载够呛能学完。    然而言喻不急着教,江颜也不着急学,师徒一来一回这教学也颇有意趣。江颜有那个劲儿,学箭术的时候留下的习惯,学戏的时候用上了正好——绑铅块,这是练身段的好方法,进步迅速的让她前面八位师兄师姐咂舌。    “要么说小九天生该吃这碗饭呢!”徒弟进步的快,师父当然有说不出的得意。江颜拜入师门,刚好行九,叫习惯了他们就叫她小九,花名江月颜,他们这个字辈都行月,大师兄陈月一,本名陈一,二师姐白月如,本名白玉茹,花名里都加了个月字。    这个字是有讲究的,言喻的师父这一支下来他两个师兄一个师姐,下面还有两个师弟两个师妹。八个人的徒弟排辈分分别是八字:风花雪月,亭台楼阁。言喻大师兄徒弟就是风字辈,下面花字辈,以此类推。花名一叫出来,就知道这是谁的徒弟了。    学艺半载有余,词呢还要背,戏折子还得听,该练习得练习。这个教学和报什么培训班那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不是你学会了就完了,学了能上台,一板一眼的唱,底下人叫好才算能没白学,然而就这,离出师差的远。    学了戏不代表江颜会把其他的东西落下,挤时间练习,不论多么难,架不住她刻苦。可能因为以前犯过很多二,所以重生回来的每一个日子她都活得很努力。“九儿,德云社六天后天津有一场,给咱们发了请帖,你师兄师姐都有事儿,你和师叔去一趟呗,捧个场子。”师叔是言喻的小师弟黄旭,估摸着师父怕她成日练习闷得慌,又知道她之前愿意出门旅游,所以才叫师叔跑了这一趟。    去就去呗,天津离帝都并不远,加上她确实爱听相声,有趣得紧。答应下来也不用收拾行李,当天住,听了下午的场子,第二天就回来了。她本来担心扶摇,却没想到信仰之力有了另一个作用,她的琴变成了一个手串,类似与檀木珠。她本来看着就清减,带着这一串更显禅意。    出门去给人贺,那得穿的喜庆点,素衣素服看着砸场子似的,虽然是去看个热闹,顶着师门的名头,不能给师父丢脸。褒衣广袖,绫罗锦缎,新制的汉服,是朱砂色曲裾深衣,绛色系列中最华贵的红色衣服。这里的绛色,不是绛紫,是绛红,又称中国红,这颜色最直接的就是古代时候结婚的喜服,过年的对联、窗花的红色,鞭炮的红,嘴唇的胭脂红等这个系列统称绛红,其中朱砂色最为艳亮,衬得人气色很好,衣服上手绣着仙鹤,纤毫毕现,华美异常。    下身配以绯色帷裳,着杏色绣鞋。腰间佩戴的是一枚香囊,搭玉坠流苏。手执一把折扇,扇子玉骨扇面是泥金纸,配的是一块玛瑙坠子。入手温凉,和这一身行头十分搭配了。穿的华丽头发也不能随意披散,梳成螺髻,戴了一个金色的发饰。反而因为穿着华丽,她素颜描眉,擦了西柚色的口红。    位置安排的很不错,第一排当间儿,听得清楚看的也清亮。师叔被叫到了后台,估摸着和郭先生得配合一段吧。京剧四门功课是唱念作打,相声的四门功课是说学逗唱,这个唱是太平歌词,这个学,那就包罗万象了,流行歌曲是学,曲剧演绎也是学,所以很多相声演员又与京剧演员有着千丝万缕的挂念,都不是好学的功夫,那能够张嘴就来。得学啊,得学很长时间呢。    今儿也算赶巧,她最近比较喜欢看的相声演员都在,一个是小岳岳和孙越,一个是辫儿和九郎,还有一个是少班主和闫鹤翔。少班主这刚要下台,郭大爷就上来了,一番热热闹闹的说笑后,她见小师叔穿着戏服从后台而来。“筱派大师陈老的徒弟,了不得啊,也是老朋友了,今天是好日子,把他请来一块,给大家唱一段。”不得不说郭大爷说话有的时候犀利归犀利,但更多的时候情商非常高,从人家嘴里说的话,捧着也让人舒服,损着也不觉得难堪。    小师叔黄旭唱的是《丹青引》里的一段儿,他一张嘴,江颜就能听出来小师叔也是个功底非凡的人物。“唱的好不好啊?”黄旭唱罢,郭大爷就带着大家捧场顺道起哄。“前儿听闻言大师收了关门弟子还封门了?”说着说着,这话茬就引导了江颜身上。“我这个师侄了不得啊,师兄说她生来祖师爷赏饭吃,都过了学戏的年纪了,硬收人家做徒弟。”虽然脸上很是嫌弃,但根本隐藏不了黄旭的得意和替师兄高兴的情绪。    “来了啊?那上来吧。”郭大爷指了指台下,江颜有一点不安,黄旭点点头,“九儿,来给这帮糙老爷们看看,什么叫国色天香!有一个算一个,我敢说你徒弟加一块没有我们九儿好看。”郭大爷晒了一声,“那可不嘛,听说言喻收的是个女徒弟,我,我们这儿一群猴崽子,胖的胖矮的矮,好家伙,跟人一个姑娘比好看,你是埋汰我徒弟还是埋汰人家姑娘啊?”    郭大爷一张嘴就招笑,江颜提着裙子走上台,灯光一打,衬得她更好看了。“嚯!别说,真好看,这徒弟我也想收!”全场观众得静了有十多秒,爆发出一阵掌声和议论,足见江颜这一身也是镇得住场的。“郭老师好,少班主好,小师叔。”对少班主她是侧身半礼,对郭大爷她是正身弯腰全礼,对着黄旭是拱手,一鞠躬拜到底,以示尊重。这给黄旭得意的不得了,“别看我们九儿啊学艺时间短,这个水平啊不差别人儿!”    “光说不行,九儿是吧?来,唱两句,能唱吗?”江颜点点头,“献丑,一段《霸王别姬》。”说罢她开始唱。“外行听热闹,内行听门道。”郭大爷也算小半个内行,江颜嗓子一开,他就知道,这个小丫头了不得!别的不说,但说这个嗓音,得甩多少人去!这个身段,这个眼神,要是打小儿学戏,在从前那就是一代名伶啊!    “献丑了。”唱完收声,江颜作揖,规矩的站在黄旭旁边。“我看着你眼熟,你是不是网上之前的那个,江颜?”郭大爷打量了江颜一会儿,问她。“是我。”江颜有点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现在网红也走特别的路线了吗?”郭大爷挠挠头,“儿子,你要不也跟着去学戏吧,你看人家也学。”    “我算不得网红,那些都是看我热闹的,也没什么热闹给他们看,充其量看看新闻,再不,要是有兴趣,我微博里还转发和摘录党章,大家都背背社会主义核心,促进社会和谐,挺好。”站在人家德云社舞台,江颜也不忘记安利她的党章。“根正苗红,很好哈!你看我儿子怎么样?”郭大爷拽过少班主,“模样也算周正,业务水平也还可以,没事还能逗你笑,考虑不考虑给我做个儿媳妇啊?”    黄旭一听先不乐意了,“嘿你这个人!”少班主到很开心,“这个可以有,九儿姐姐特别好看!特别的好看!”大家都是凑个热闹,逗得观众一茬接一茬的乐。“长者好意,九儿本不该推辞,只是啊,我有男朋友了。婚也定下来了,等着商量他今年打个报告,批下来我们就结婚。”江颜颇为不好意思,还是说了一下,“微博那些问我还能挖动墙角吗那些孩子啊,挖不动,挖不动哈。”    “怎么打报告呢还?报告双方家长吗?现在孩子都时兴这么说话了?”郭大爷做出疑惑的样子,还拿汗巾擦擦脸。“什么呀!人家九儿的男朋友是海军,军婚得打报告知道吧!挖墙脚的那些哈,破坏军婚犯法啊,别惦记了哈!”黄旭拦了郭大爷一拦。“海军啊,哎,那你是不是前不久地震接你回来的有你男朋友啊?”郭大爷玩心大起,他没有恶意,就喜欢逗人家。    江颜想到庄羽,忽然一笑,没说话。“哎哎哎,你瞧瞧,这笑的这个甜,那就是在了。还是年轻好,年轻真好啊!”这话说的江颜略害羞的抿了抿嘴。“很感谢京玉楼接受了我们的邀请,感谢黄旭大师和江颜小友的精彩唱段,十分感谢!我们一同下去休息休息。”郭大爷接着报幕,两个人走后台,下去回到观众席。    一场相声很长的时间,演员们轮番表演,真的说相声也是体力活,一站那么长时间,还要各种抖包袱,让观众笑出来,也是不容易。    江颜不知道,她这一次亮相,网上又炸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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