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儿调头,回了“福运来”钱庄。 “小丫头,可别再来存几个子儿了!”先前那小厮怕她,恨不得躲到柜下去。 “俺这回可不是存几个子儿了!”迎儿高扬着脑袋,拿出个小银锭子并两块银角子“重重”放柜台上。 “哟呵!那还真是单生意了!”小厮一见银子就乐起来,拿了小称来称过,整整九两银不多不少。 乔郓哥的话提醒了迎儿,潘金莲拿了她藏鞋里的钱,只怕对她已经留了心眼,她若再将全部身家揣身上,保不齐哪日就被她搜刮了去。 只有存钱庄里,她才安心。 至于利钱多少她无所谓的,只要能保住本钱就行。 贴身藏好了存条,迎儿回到大街口寻武大,见他已经买了三担柴,多出两文钱,卖柴火的猎户就帮他们挑到家。 家里,潘金莲才将描眉画眼收拾完,厨房里依然冷锅冷灶。父女两个早饥肠辘辘耐不住了,随意热了热昨晚的剩菜冷炊饼,就着热开水狼吞虎咽起来。 金莲进厨房来,见那黑糊糊一团的剩菜,骂骂咧咧着又出去了,不一会儿进来,说是潘姥姥接她家去过节。 她一走,再没人骂骂咧咧,父女俩俱松了口气。 今日是迎儿重生一回,第一次有机会与她爹独自在家,又恰逢正月十五,倒是满心欢喜。 潘金莲前脚出门,武大郎后脚就拿了一百个大钱,让迎儿上街去,想吃啥就买啥。他自个儿也出门去,买了几大口袋的细面小米家来,将米缸、面缸、水缸全填满了。 迎儿拿着钱,也不再扣扣索索,大方的买了半只糟鸭子,半斤猪头肉,二两高粱酒,并几样小菜。 提了家来,她爹忙进忙出备蒸炊饼的原料,她就在灶上,先蒸了一笼炊饼起来,又炖了锅软糯糯的菘菜豆腐,连她爹的高粱酒也隔着壶烫了出来。太阳才将落山,两人就吃上了丰盛的晚餐。 席间,武大频频将肉夹与迎儿,劝着她:“丫头忒瘦,多吃些,今日她不在,随你吃,吃完了咱们再去买!” 说着说着又自责起来:“都怪你爹没出息,自个儿闺女也顾不了,这两年让你吃苦了。” 借着气氛,迎儿也有些动容,劝道:“俺不辛苦,爹才辛苦哩,动辄就被她打骂。”还是个男子汉呢。 武大不自在的叹了口气,迎儿或许不知,他自个儿却是心知肚明的。当时“娶”金莲,他一分彩礼没花,还白白让张家送了副嫁妆……在他这等人身上,也不知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 当时只顾着得意忘形了,自以为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哪晓得,这孽都作到闺女身上了。 “唉!”武大长长的叹了口气。 “爹,莫忧心,咱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唉,也不图什么好日子了,只消你日后嫁户好人家,俺……也算对得起你娘了。” 迎儿一听“嫁人”,着急起来,她自重生以来,可从未想过再嫁人的事。 “俺不嫁,俺只要守着爹,好好过日子……咱们好日子还没开始哩!” 武大见她眼神亮晶晶的,那是充满希望的模样,也就不忍泼她冷水,只轻笑两声,敷衍过去。 饭后,迎儿将鸭子骨头收拾得干干净净,拿去外头扔了“毁尸灭迹”,锅碗瓢盆洗刷干净,瞧着外头天色还亮,与武大说一声,就自个儿出了门。 外头大多人家都吃过晚食,炮仗声不怎么听得见了,她跟在一群孩子后头,随着人流方向,往大街口走去。 “哟!这不是矮王八家闺女麽?怎你娘今日放你出门了?”这把声音,迎儿熟悉得脑袋都疼起来。 这是潘金莲三姐家的闺女,小名来仙儿,比迎儿大两个月,就住在牛皮巷里,上辈子她可没少来欺负她。 迎儿听见那把故作娇俏的声调,竖起一身鸡皮疙瘩,慢慢将身子往后缩,想要趁着人多溜走……大不了她不去大街口了便是。 可惜这小瘟神可不是那般好躲的。 “喂!武迎儿!叫的就是你,你躲个甚?还怕俺吃了你?”女孩子领着一群小伙伴,挤过人海。 可不就是怕你这只小母老虎吃人嘛?迎儿在心内默默顶了一句。 “喂!你不出气是什么意思?俺同你说话哩!聋了不成?”连语调也与潘金莲一模一样……的惹人厌。 迎儿见她身后跟了五六个伙伴,不想惹是生非,转头就要走。哪晓得却被那丫头一把拽住袖子,恶狠狠恐吓道:“哼!死丫头!想跑?信不信俺明日告诉小姨妈去,让她卖了你!” 迎儿见自己一忍再忍,她还是这般穷追不舍,顿时也来了气——“放手。” 她那汗津津的手拽着她袖子,若拽坏了袖子……这可是她唯一一件冬日里能穿出门的衣裳了。 “俺就不放,怎样?”来仙儿还故意挑衅的用劲晃了晃。 迎儿见周围的人都隔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热闹,松了口气——不会误伤他人就好,她可没钱赔医药费。 只见她运足了力,猛一个转身,被拉住那只手微微抬高了些,硬~邦邦全是骨头的手肘子就“嘭”一声,撞到了来仙儿的下巴上。 “啊!” 迎儿袖子终于拿出来了。 “你敢打我?!矮王八知道你敢打我?!啊!”说着就朝迎儿扑过来。 迎儿自是被她扑倒在地的……她还就是故意被她扑倒的。 只见一倒地上,她就抱着后脑勺“啊”的呻~吟出声,形态痛苦极了。“感谢”上辈子被打的经历,要论起装痛来,没有哪个有她厉害。若非装得成功,她也无法在婆家生存下来不是? 周遭的人只当她撞上脑袋了,就劝来仙儿:“你个小丫头,下手怎这般重,磕碰了脑袋可不是好耍的。” 迎儿肚里偷笑,面上仍装疼,“哎哟“”哎哟”的喊起来。 众人未见,来仙儿却看见她嘴角笑意了,怒道:“好个贼囚根子,倒会装模作样躺尸,想躺,今儿俺就让你躺个十天半月……”说着就去扯她头发。 众人见她小姑娘家家,说话荤素不忌,委实难听,就交头接耳说起来:“这是潘三姐儿家的,同她娘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怪不得她,没爹的孩子,不刻薄些哪里有活路?” “要说没爹,那武家那丫头还没娘呢,也没见她刻薄啊……” “不刻薄?哟!你是没见她打人家,把人家乔家那孩子命根子都生生打断了!” “哦?乔家孩子?可是圆社儿里那个乔郓哥?” “可不就是他!今日还有他们毬赛哩!哎哟,不说了,毬赛要开始了!”说着撒腿就跑,生怕去晚了抢不到前头位置,看不见那可就白搭了。 众人一听说毬赛要开始了,才想起正事来,也跟着往东边去了。 迎儿趁来仙儿不备,捏紧拳头,对着她肚子“嘭”的来了一拳,疼得她一屁股就跌坐地上,迎儿赶忙爬起身来……跑了。 “呜呜……宗保哥哥,人家要被她打死了,快扶我起来罢?” 一个呆头呆脑的少年忙搀扶来仙儿起来,一路神情木木的听她指天骂地,自不必说。 要说这少年,名叫杨宗保(与穆桂英无关),也算有几分家财。他家兄弟两个,哥哥叫杨宗锡,娶妻孟玉楼,夫妻两个同心协力做生意,倒是熬出份产业来。 只可惜杨宗锡福薄命短,自己打下的“江山”还未享用两日呢,人就没了……留下偌大份家业,由寡妇孟玉楼与杨老姑妈守着,供着弟弟宗宝好生读书。 来仙儿是他家巷子后头的街坊,两人从小一处长大,常在一处玩,尤其后来来仙儿爹没了,她娘看中杨家家财,撺掇着小丫头牛皮糖似的缠着宗宝。 不说他二人一路磕磕碰碰往大街口去,迎儿早早窜到了大街口。 平素宽敞得能容上千人的大街,此时却挤攘不开,绕着场内一块十来丈的空地围成大圈,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在一处。迎儿下意识就伸手摸摸怀里……嗯,没钱,她就放心了。 这多人,不丢几个钱袋子就见鬼了。 随着人群“哄”的一声,空地上并排站了二十来个上红下绿短打的男子,腰间都系了绸带,个个长身细条的,威风极了。 围观之人已经开始呼唤起来了。 迎儿凝神一听,有的唤“齐云社”,有的唤“圆社”。圆社她知道,齐云社又是个什么情况,她小声问旁边的少年。 那少年一听她居然不知“齐云社”,鄙夷的望了她一眼,瓮声瓮气道:“齐云社都不知,还来看什么毬赛?真是司马懿破八卦阵,不懂装懂哩!”还嗤笑了一声。 迎儿不懂他说什么“司马懿破八卦阵”,但“不懂装懂”四个字却是听懂了,也满心不乐意。 心想:俺才不稀罕甚齐云社呢!姑奶奶上辈子见识的比你多了,也从未听过齐云社……定是什么没名气的球队,俺只知道上辈子最有名的是圆社! 想着就故意膈应他,跟着旁人“圆社儿”“圆社儿”的喊了两声。 少女特有的娇憨嗓音,盖过了少年的公鸭嗓。 “圆社儿”的风头就盖过了“齐云社”,少年无法,想要离她远些,才动了两步呢,后头就有人涌上来将他挤开了。 迎儿正望着他得意的笑,突然就听“哄”一声,人潮大动,周围的人突然就激动起来,着魔了一样朝着鞠墙涌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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