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可能是自己的话“有问题”,迎儿就坐不住了,再顾不上吃那零嘴,急急喊了声“爹”。    “咋了咋了?丫头急着叫爹咋了?”武大忙搓着手跑出来,见闺女好好的才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是遇到来找茬的了。    “爹啊,你觉着俺这半年来有什么问题没?”  “嗯?问题?俺闺女没问题啊。”武大挠挠头。    “不是,就是……爹有没有发现俺说话有问题?”    “没啊,俺闺女好端端的,说话还格外中听,俺喜欢你多说说话,别像以前整日窝在家里,你现在还不嫁人,多出来走走。瞧瞧,人家有条件的,都将闺女送女学去了,俺没这本事,只能让你来出摊……”    “不是,爹,你说俺说话中听,这不就是‘问题’了?”    武大“噗嗤”一声笑出来:“傻孩子,这哪里就是问题了?”    迎儿张嘴,刚想说她上辈子三棍子打不出个冷屁来,嫁入婆家被全家老小骂“哑巴”,连正常的人际交往都成问题,要么张不开口,要么不想张口……  重生回来这半年,光一个月说的话就赶得上以前一辈子了。    以前没发觉,现在才觉出自己话出奇的多,都快成“话痨”了!  当然,她还不止话痨,还是个马屁精呢!    以前不见她好言好语夸哪个几句,现在,跟着出摊,见识增长,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低头不敢看人的孩子,为了多卖几个炊饼出去,甚至还不论香臭,逢人便夸。    这条街上没有哪个不说她嘴甜的。    旁人一夸她,她的目的就总会顺其自然的实现,有时甚至顺利得出奇,像租铺子那回,全程顺利得她都不敢相信。    “爹,俺夸夸你吧。”    武大难为情的挠挠头,推拒道:“夸俺做甚?咱们自家人不兴这个。”    “爹,你今日气色真好!”  武大只觉心内甜丝丝的,那种感觉出不出来的舒服。    “爹,你一定能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迎儿边说边在心内默念:快给我几个钱吧,快给我几个钱吧,快给我几个钱吧……足足三遍。    果然,武大边笑边从怀里掏出一把钱来与她:“呐,闺女嘴真甜,拿去买花儿戴。”    迎儿忙问:“俺没向爹要钱,爹咋给了钱?”    武大也迷糊了,眯缝着眼睛想了想,没想起来,又挠挠头,最终还是无奈的摇摇头:“也不知哩,就是你一说话,俺这心里就说不出的舒畅,手就会控制不住的想掏钱……不过没事,几个钱你就自己留着罢。”    迎儿也就顺势将钱放进钱袋,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又夸道:“爹啊,你这多年辛苦了,俺……俺以前不懂事,做过许多不好的事,让你受委屈了。”说着说着,忘记“夸”的初衷了,只想到上辈子混蛋的自己。    上辈子,潘金莲与张大户、西门庆偷情时,哪一次不是使她去把风?街坊议论她爹成了绿毛龟,她也不是没听见,她明明有千千万万个机会,将金莲的恶行告与她爹知晓。    如果她事先揭露了,没让他独个蒙在鼓里,他就不会因乔郓哥的突然揭破而意外,不会被他激将,不会冲动行事,不会被西门庆打……最终也不会死。    但没有,她不仅贪生怕死,怕挨打,怕挨饿,眼皮子浅,被金莲几样胭脂水粉一哄就迷了心智,分不清亲疏……她还是个白眼狼,爹对她恁好,她还枉顾他男人的尊严,帮着坏人欺骗他。    甚至,在被街坊孩子欺负时,被来仙儿骂“矮王八的闺女”时,她甚至气愤的想:若自己爹不是臭名昭著的武大郎就好了!为什么别人的爹都好好,只有她的爹,又丑又矮又穷,害她受这无妄之灾?  她宁愿没有这个爹。    现在想来,她哪有脸怪乔郓哥是害死她爹的导火线?其实她也是帮凶!没良心的白眼狼!    想到此处,心内对自己痛恨得无以复加,用手使劲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迎儿,咋了?这是咋了?爹不委屈,只是爹没本事,委屈了闺女……”说着就拉住她的手。    迎儿听她爹还只顾着怕她受委屈,顿时悲从中来,难过,委屈,痛恨,后悔……五味陈杂,“啊”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迎儿莫哭了,莫哭了……”汉子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该拿什么话哄她,想拍拍她后脑勺,又想起她是半大姑娘了……搞得好一个手足无措。    迎儿一下就扑进武大怀里,“呜呜”哀嚎。    是的,哀嚎,像一只没了母兽顾护的可怜小兽,猎人搭弓,箭在弦上,一步步逼近,它却只能无措的不断往后缩,缩到退无可退之处,猎人朝她露出一口黄牙来。  “爹,俺怕。”迎儿闷在武大怀里,瓮声瓮气。    尽管瓮声瓮气,武大还是听清了,轻轻拍着她肩背,道:“俺乖女儿不怕,有爹在哩,爹好好挣钱,给你攒一副好嫁妆,以后婆家没人敢欺负你。”    谁知她不提“婆家”还好,一提这个,迎儿愈发悲从中来,哭得声嘶力竭。    于是,“武大郎炊饼”店里开张第一日,就出现了父女二人抱头痛哭的场景,铺子门开着,街上人都纳闷:看来武家这生意做不了啊,没看见才开张呢,亏钱亏得两个抱头痛哭了!    看来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啊!    罢了罢了,他父女两个也是可怜人,以后还是多来照顾照顾他家生意罢!    于是不出半日,“武大郎炊饼铺子亏本了,亏得裤衩都不剩一条”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大街小巷。    迎儿收了哭声,擦干泪,洗过脸,这辈子一切都还未发生,现在与上辈子不一样了,通过她的努力,她爹再没被王潮打,没被潘金莲打,王婆母子进大牢了……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相信,只要她够小心,够努力,她爹就能好好活着!    想着想着,又“噗嗤”乐起来。    于是,“武大郎炊饼这回亏大发了,没看他闺女都急疯了,又哭又笑”的消息又穿出去,他们家的炊饼铺子因这一哭也算打出“广告”了。    直到第二日,迎儿发现来买炊饼的多了许多陌生面孔,许多人瞧着她的眼神都是怜悯、惋惜居多,她才觉出不对来。    到底是怎么了?  但怎么大家都来同情她?    她还未来得及用她“甜嘴”夸人呢,一个个的都“两文不消找了,与你买糖吃”“多与你两文,辛苦你个小丫头了”……    迎儿:……    她家好像开始走运了?  终究不知因由,也没关系,只消生意好就行。    反正她也没时间多想,每日里四更天就起来蒸炊饼,一天从早到晚生意不断,尤其是三餐时辰,门前都排起队来了。好容易卖过晚食时辰,铺子门一关,她已经累到晚饭都不想吃,倒头就能呼呼大睡的境界。  哪有时间琢磨别人怎么想的。    就是家里金莲,迎儿也不耐烦与她较劲了,每日出去把门一锁,尿壶屎盆子全留屋里与她。家来了开锁送些吃的与她,帮着倒尿壶就行。    原以为会同她吵闹几顿,哪晓得现在最大乐趣就是数钱了。家里的钱已经从一堆堆铜板儿,累积到银锭子了,一有整数,马上跑“福运来”存上。  家里没钱,她才放心将金莲一个人关在屋内。    过完二月,天气渐渐回暖,身上棉花袄子已经穿不住了。    日子打眼一晃,就过到了五月。    五月初四这一日,因着明日就是端午了,迎儿想到上辈子在阳谷,许多人家忙不来自个儿包粽子,又嫌麻烦,都兴到外头买来吃。而这时候的清河,还没出现卖粽子的。  只要是还没人做过的,“独此一家”就能赚钱!    这是个商机!    迎儿方一想到,就要立马行动,嘱咐她爹除了去城外采鲜竹叶,还要各买五斤糯米、黑米、黄米、大枣和红糖来。    武大晓得她是要包粽子,就咋舌道:“乖乖!咱们家哪吃得下这多粽子!你喜欢吃咱们慢慢再包就是了,何消一次全买了?五月里枣子放不住,霉臭了怪可惜哩!”    迎儿笑得神秘兮兮:“爹你就放心去买罢,俺自有主意。”    虽不知闺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武大犹豫一下,也还是去了。  唉,谁让她是没娘的孩子呢,自己这当爹的不宠着她,哪个来宠她?    想到孩子娘,武大郎这才想起来,昨日去南门外送炊饼,遇见潘姥姥,说让金莲明日家去过节之事。  遂与迎儿说了,潘姥姥还不知她闺女已经被他们锁屋里了呢。    迎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多的一个字不说,只推着他快去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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