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格是被季诺德拍醒的,她揉揉模糊的眼睛说,“你家里的人真暴力,直接把我给绑了。” “对啊,要绑架也应该绑我,你又不值几个钱。”季诺德用手帮她梳理乱糟糟的头发,像变戏法一样从手腕上褪下一个发绳给她。 汪格把玩着那个穿着玻璃珠子的发绳,问道:“真漂亮,哪来的?” 季诺德说,“反正不是偷来的。” 汪格忽然觉得那珠子冰凉透骨,于是拨动绳上的珠子到另一侧。 “咱们先走吧,季诺德。”她没有和他们一样喊他林剀。 林家人装着热情硬要留下汪格和季诺德吃饭,季诺德多年的绅士修养制止了他心里想的那些恶毒的话,他只是婉拒了他们的“好意”。 今天这一出彻底搅黄了两个人的出游计划,附带着坏了人的心情。 汪格拨弄着发绳上的珠子玩,往常这个时候季诺德一定会左看右看,仔细检查她有没有受伤,今天的他异常冷静,就好像在压抑着,离开林家,他也没有再和汪格说话。 汪格问,“今天逛街你一直和我在一起,什么时候买的这个?” “你去洗手时。”五个字不多不少。 “季诺德,你怎么了?”她温声问道。 “你觉得呢?” 季诺德加快了脚步,不去对视她,超过她又放慢脚步等待她。 汪格在他身后说:“看不见的东西在身体里乱窜最伤人,所以如果你很难受,要告诉我。” 她小步跑向季诺德,稳稳地牵住了他的大手,这才触到他的手在暖阳下也冷冰冰。 热量可以传递,季诺德回握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格格,我真的很憎恶那一家人。” 他从没有这样直白地表达过他的厌恶。 “哦,那我们以后就不去了。” 可是这是报复他们的好时机,林道森以为伽西亚会帮他打开市场,那正好趁这次机会毁了他经营多年的华迎集团,这样一来他旗下衍生的道森控股也会毁于一旦。 “不,这是冥冥中的安排,是上天要我把曾受的屈辱都一并还给他们。”季诺德把指节捏得发响。 他脸上的阴翳是汪格在西班牙这么多日子都没见过的,汪格的心里翻江倒海。 她没有再说什么。 季诺德回到酒店她就准备走了。 “你今天不留下来吗?” “要回去了,如果我妈妈发飙就不好了,你会见识到一片新天地。” 季诺德的手抚上她的唇,“今天吓着你了,你先回去也好。” 他的手还是冰凉的,汪格看过一本关于智商测试的书,说的就是人的体温和智商的关系,通常智商比较高的人手温要比其他人低一些,可是他在西班牙的那些日子里,手是暖的,笑,也是暖的。 “我去和妈妈说,明天我就要走了,你准备准备。” “好。”季诺德没看出她为什么要走得这么急。 汪格回了自己家,一眼瞧见在阳台上摆弄花草的姥姥。 老房子没拆前,她也不顾腿脚,天天爬上那早年间养兔子的小房子,在那房顶上种黄瓜青菜辣椒和月季花,每一次她都叫汪格在梯子下面等着捡黄瓜,汪格还记得她抛下来的新鲜黄瓜上带着清晨的露珠和扎手的刺,拿手一糊,刺都被轻松抹下来。 “姥姥,你又弄你的花草呢!” 姥姥侍弄花草的耐心远比和她讲话的耐心多,“一边去,你妈在屋里等你。” “姥姥,西班牙的大街小巷到处是花,以后我把你接走,去那里种好不好,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姥姥的耳朵好像不好,她好像没听见汪格的话,摆着手叫她回屋里别碍事。 妈妈已经收拾好汪格的衣服了,汪格一进屋就看见箱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妈,我……”汪格在来时的路上想了很多话,她想回西班牙了,现在看见妈妈帮忙收拾衣服,她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汪妈妈推开她,让她去椅子上坐着。 “这天现在不冷不热,你姥姥看见你好好的也放心了,正好回去学你的习,别整天跟着人家瞎玩。” 妈妈看出来了,她不想再多留,所以提前说让她走,免得她开口,母亲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她是少数能清楚看透你内心的人,又能四两拨千斤地推着你走完人生路,她愿意做你的后盾却又担心成为你的负累。 汪格的鼻子酸了,嗓子里像堵了把棉花怎么咽都咽不下去,她想把中国的文化带到西班牙,这个除了祖国,她最喜欢的国家,这是她的梦想与事业,她想用自己架起一座中国与西班牙相通的桥梁,若是可以,她愿意用一生为此奋斗。 “妈,你早知道我想走了?” 汪妈妈收拾衣服的手没停过,“哪有母亲拘着孩子,不让孩子走的。” 她又拿出一件刚买的风衣,重新把扣子缝了一遍,怕扣子不牢靠。 她的手还是那般灵巧,汪格想没有必要告诉她那里没有中国冷,不用带这么多厚衣服。 “我请的假快完了,那我就明天走了。”她不能多留了,越留只会越舍不得,要走就要尽快。 “明天呀……那你跟你姥姥说一声去。” 她打发汪格通知一声姥姥,汪格要是再多留一会儿,就会看见汪妈妈的泪水打湿了手上的大衣。 姥姥听她说着,一不小心把喷水的花喷头拧掉了,“你明天就走?” “是啊,和我妈说好了。”汪格不敢看老人的眼睛。 “那我明儿跟你妈去送送你。” “哎呀,不用送,离机场这么远,你和妈就送我上车好了。”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你和妈晕车这么厉害,都不用送我了。” 汪格又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进屋了。 离别的气氛在空气中渐渐发酵,一分一秒都让人窒息。 家是蜗牛背上的壳,重却不能割舍,因为是它自己要背上的,所以它不能放下,每一只蜗牛都知道,没有了那重重的壳,他们就没有了最后能遮风避雨的港湾。 汪格终于走了,她们送她上车,目送她走远。 车刚行百米,汪格的眼泪就止不住落下,相聚是幸福的,分离是悲伤的,明明是众所周知的事,可每次亲身尝试才能体会这其中的辛酸。 季诺德已经在机场等她了,他料定汪格不会让家人相送,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把他带回家,不过他会慢慢等。 “哭了?” “看见了还问!” “为什么?”季诺德明知故问。 “和亲人离别,就是这样的,告诉自己以后还会见,可心里还是会止不住难过。” 季诺德说:“不只是和亲人离别会难过。” 汪格走的时候,他也哭了,一个大男人在刘勿欣面前红了眼眶,他实在是害怕她再也不回来了,没有结局的等待会让人难过百倍,如果一个人知道他还会见到分离的人,他就有理由安慰自己会再次相见,可如果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这等待便是无尽的折磨。 汪格说:“离开中国,你就放下一切好不好?” “放下什么?” “怨恨、不甘、报复。” “你知道什么就劝我放下,你凭什么?”他压低的声音里还是恨。 “不知道,有关于林剀的我都不知道,但你是季诺德,是我喜欢的那个季诺德。” “我放不下,从前放不下,现在看见他们我更放不下,你从来不知道我的怨,就轻易让我放下,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 登机提示声传来。 汪格抱紧他,旁人看只是情侣要分别,却不知他们在协商一件最重要的事。 “我知道我自私,可是我答应了爱你,就要一辈子都做到,我不想让爱的人被仇恨掩埋。” 因为爱,所以不想让你生活在仇恨中,你的不甘和委屈我都感觉到了,可是这恨意配不上你,你的眼睛里不该是报复,你曾经笑起来,眼里是星辰大海。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是不是?” “有生之年,我会。” “下辈子呢?”季诺德抱紧她。 “你别这么贪心。”汪格失笑,“好,下辈子我也等你。” 季诺德放开她,扶正她的肩膀,“你在一天,我就放下一天。” “这是什么鬼话?” “只要你愿意一生都陪着我,我就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只要你在,我就放弃林剀这个身份,我可以永远是季诺德,待人温和的季诺德,时刻为人着想的季诺德,我可以善良、专一、乐观,可以成为你的英雄,成为你的骄傲。 “这不是你原来的样子?” “不是。” “你原来是什么样的?” “林渺说的那样。” 汪格的眼泪滴到他手上,滚烫的眼泪一离开眼眶立刻变得冰凉。 “你偷了别人珍贵的东西?” “是。”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没有,所以想得到。” “你虐杀小动物?” “是。” “因为他们虐待你,所以你这么做?” 季诺德点点头又摇摇头。 “第一次是,以后每一次都不是,只是想看生命从手中消失。” 汪格的脊背冰冷一片。 “你是不是骗我的,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 “有一个小女孩把小鸽子放到我的手心,软软的小鸽子第一次让我想保护而不是伤害,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虐杀过小动物,那个小女孩叫汪格。” 汪格的记忆像是闪电劈开夜空,她看着季诺德那琥珀色的眼睛,终于想起了那个浑身血迹的男孩。 “阿开?” 季诺德等她喊这个名字等了太久,他有好多话想告诉她。 他低头抿住了她的耳垂,汪格浑身的血一瞬间都在沸腾。 登机声又再次提醒飞往西班牙的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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