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自打嫁到杜家已经两月有余,倒不是她回心转意,想在杜府安生度日,而是实在没找到和离的办法。徐夫人虽不喜欢她,却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出妇,更别说放她离开杜府。  十一月初七,上京下了今冬的第二场雪。  这天刚亮,向晚就听见院子里一阵骚乱。起初,她还当是小丫鬟们贪玩在打雪仗,等到她起身推开窗才发现,院里竟然挂上了一排白灯笼,这还不算,婆子们正忙着把所有鲜艳的颜色都换下来,连门口的灌木丛都被蒙上了白布。  向晚不禁猜测,是府里哪位主子过身了?忙叫了李妈妈去打听。  李妈妈不大会就回了屋,带回来的消息却让人心惊,昨天夜里,年仅二十七岁的东宫太子,薨了。太医说是突发了热症,如今讣告已经陆续传到了各个府邸。  向晚足足愣了有一分钟,才赶紧吩咐九儿把屋里的家什也换了,随后简单梳洗过后就往大嫂王氏那去。  也不怪向晚着慌,俞府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一系,如今太子过世,俞府怕会有些动荡,她放心不下家里。  王氏也是一大早接到的消息,正忙着吩咐管事把全府的灯笼都换下来,再去库里取来白幡挂上去,这是国丧,有官身爵位的府邸都要举家居丧的,还要停了饮宴。  向晚提出自打婚后还没回过娘家,想回家看看父母,没想到被平时最好说话的王氏一口回绝了。  “我知道弟妹挂心家里,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等过了这阵子,让仲臣陪你回去多住上一段时间也使得。”王氏知道二少爷近来都踏踏实实的呆在府中,还以为两人关系破冰。  向晚看王氏态度虽好,但语气坚决,只好转身回了院。  不过五日,李妈妈就带来了一个更糟的消息。  永安帝老年丧子,哀伤过度,一病不起,如今是寿王摄政。  没几天,就有人弹劾礼部侍郎俞文川里通外国,罪不容诛,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刑尚书部接了上谕,当日就派人抄检了俞府,果然在俞府外书房搜到了俞大人和番邦使臣往来的书信。俞府上下近百口人都被下了大狱,俞大人本人则直接被收押在大理寺候审,大理寺过问的都是大案子,有心人都猜测他此次凶多吉少。  因为大理寺卿杜大人是俞文川的姻亲,理应避嫌,寿王决定让杜大人暂停公职,这个案子他要亲审。  向晚得知娘家出事后顾不得其他,马上吩咐李妈妈到外院备车,就要冲出府去。  杜府早有防备,知道向晚迟早会知道消息,已经派人守住了院门。打那天起,这玉竹院是只能进,不能出,就连每日三餐都是由下人直接送到门口。这种软禁的日子持续了接近一个月,直到俞侍郎的案子有了定论,玉竹院才松了门禁,却仍不许她和屋里人出府。  这些天,向晚在脑子里过了很多种可能,发现都不乐观。  顶好的结局就是,俞文川被罢官免职,举家回乡种地,再不入朝野。那么自己这个犯官之女面临的就是和离或者是继续在杜府苟延残喘,世人还得赞上一声杜家高风亮节深明大义。  稍次的结局,俞文川被判了死刑或满门抄斩,不仅姨娘和弟弟妹妹可能会死,连家里的下人都不能幸免于难。至于自己,怕是连和离都不能够了,或是青灯古佛了此一生,或者一封休书被逐出杜府,那就是真正的举目无亲,遗世独立了。当然,杜家要是觉得休妻太难看,直接一杯毒酒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最糟的结局,就是判了俞家株连九族,到时候也不用等着和离和出妇了,作为姻亲的杜家也要跟着陪葬。  软禁其间,只有杜二公子来过一次。  向晚虽然意外,但也知道如今也求不到别人。  向晚知道杜二公子虽然人不靠谱,却不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只求他将来俞府有什么意外,帮自己保全院子里陪嫁的下人。  向晚求的郑重,杜二公子却不敢答应,他想当那泥捏的菩萨也过不了江去。  向晚也知道是病急乱投医了。  腊月十九这一天,向晚照例在房里临帖,一个人心思乱了,写字可以平复心绪。  一个管事妈妈打扮的人午后来了玉竹院,说是有请二少奶奶到外院走一趟。  九儿和珠儿想要同行,却被向晚拦下了。  要是杜家想对自己动手,她不想连累两个丫头。自来,见着了主人阴私的下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向晚出了玉竹院,七拐八拐被引入了一间书房,靠窗的男子负手而立,正是杜府的大少爷杜伯臣。  是了,这种事情,总不能让个女人出面。  听见声响,杜伯臣回过头来。  “坐吧,这里是府里的外书房。”  向晚并没有落座,而是对视着杜伯臣的双眼说道:“有什么事,大公子但说无妨。”其实这样是逾矩了,女子就连面对自己丈夫的时候都要低眉顺目。称呼从大伯变成了大公子,也是疏远了当下的关系。  “想来你也听说了,前阵子朝廷里出了些大事。”  杜伯臣显然很有耐心,向晚却不打算陪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太子薨逝,皇帝罢朝,寿王摄政,家父获罪入狱,全家收监。大公子说的大事可是这几件?是了,大公子既然今天叫了我来,应是家父的案子有了结果罢。”  “你说的不错。”  “我父亲他......”  “昨日朝廷已下了谕旨,斩立决。”  “我家里其他人呢?”  “家产充公,家奴发卖,其他人暂时收监。”向晚庆幸,幸好谢姨娘已经脱了奴籍。  “什么时候行刑?”  “明日午时。”  “可能允我出府,见我父亲最后一面?”  “这个恐怕不行。”  “大公子找我来,大概不只是为了告诉我家父的归期吧?”  杜仲臣不得不对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女人有了激赏之心。  “你说的不错。我找你来,是给你两条路选。”  “大公子请讲。”  “这第一条路,断绝了和俞家的关系,你今后还是我杜家的二少奶奶。”  “第二条路呢?”  “我劝你还是选了第一条路。”  “黄泉路,我虽不愿走,但比起苟且偷生,还是死得其所吧,至少也不辱没了先人的遗志。”  “你?”杜伯臣倒是没想到她能如此轻言生死。  “这屋里没有美酒,没有白绫,看来不是在此时此地。”  “院子里是井,墙上有剑,你怎知不是将你沉了塘,削了首?做人还是不要太过自以为是。”  “大公子说笑了,杜家二少奶奶的丧礼上,还需要个全尸。”  杜仲臣若有所思。  “大公子若无其他事,容我先告退了。”说完也不等杜仲臣发话,自顾自地往回走了。  向晚回到内室,扶住雕花床的木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腿脚不再发抖。  而外院,刚见过向晚的杜伯臣转身去了隔壁,杜大人正坐在太师椅上看刚收到的邸报。  “回来了,俞氏怎么说?”杜大人一边看着邸报一边漫不经心的提问。  “她说不想辱没了先人的遗志。”  “哦?她是这么说的?倒有点骨气。”杜大人这才抬起头来,又说道“这件事,再等等看吧。”  “不是我说,那位也太过挂相,这可不是吉兆。”寿王是给杜家施过压的。  “我倒是觉得,这些天能伺候伺候花草,做个自在田舍翁,倒也不错。”自俞府的案件在审,杜大人就被迫规避家中,已有月余,至于什么时候复职,大概要看杜府的表现了。  “父亲,当以大局为重啊。”  “你这混小子,管起老子的事来了,还不赶紧回屋陪媳妇去。”王氏刚查出来两个多月的身孕。  “那俞氏?”  “总得给我未来的金孙积点阴德。”  “是,孩儿明白了。”  向晚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逃过了一劫,晚膳前就叫来了九儿珠儿,把贴身放着的一把钥匙交给了她们。九儿和珠儿当然不肯接,向晚无法,只能把它交给了李妈妈,并嘱托她,要是自己有什么万一,就想办法救刑部大牢里的俞家人,再把如意巷的财物处置了,带上其他人尽快离开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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