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住到荷花里已有两天,对这处新宅子是越看越满意,尤其是逛过了之前担心的那处横跨了南北两进的荷花池,她觉得当时的决定再明智不过,用九儿的话说:如今正是荷花的晚盛之期,清风徐来之时,满池荷香沁人心脾。用珠儿的话说:如今正是举家守孝之期,不餐酒肉之时,满池莲藕正好打打牙祭。于是八月十五这天,俞宅的餐桌上终于不再是造型各异的各种豆腐制品,又新添了各色素珍,譬如莲藕和竹笋,而且还都是从自家宅子里新得来的,鲜嫩爽口无比。 大家饱了口腹之欲,自然就对向晚当初一意孤行的决定不再质疑,向晚也想趁着有空把宅子熟悉熟悉。 因时日长久,这宅子历经数任租客,已经改动颇多,向晚手里的布局图已经有多处契合不上,于是她决定再重新绘制一张。所以八月十六这一日,向晚本着考察为主,观赏为辅的心态带着九儿和珠儿两个逛起了新宅,为了方便记述,她特意从宅门开始逛起。 这宅子是典型的北方建筑规制,坐北朝南,一路分了四进,每一进,基本都是正堂居中线,东西各带一跨院。 就先说这第一进: 正房坐落在第一进和第二进的分界线,因南面紧挨着荷池,景致甚好,就直接以水为界没设遮挡的墙体。前一任主人在此基础上又把原来单层的正房扩建成了双层,而且打通了正堂旁边的两间耳房,于是五间正房如今变成了一处双层、三开间的楼宇结构,下面三间从东到西依次是回事处、正堂、花厅,二层则是外书房、观景阁、画室,其中二楼观景阁南向开了一排敞窗,平时可以赏景,节庆可以宴客。 第一进的北边则中规中矩的设了一处茶水间,一处门房和一处抱厦,其中茶水间和门房在东,抱厦在西,三间屋舍檐脊相连,正好在一进大门处形成了一处遮挡的雨棚。 因屋舍够用,第一进东西两边就没再建厢房,而是贴着两边跨院各修建了一条宽约三米的烟雨长廊,一直向前延伸到第四进院墙。 第一进院子进门处原本是一处照壁,如今早被撤换了,现在的进门处成了一处石头假山,既可观赏,又避免了一进大门就直面厅堂。 第一进东边的跨院在很早以前被拆分成了南北两个小跨院,如今分别给李全和孟善两家住着。因孟善比李全还多着一个儿子,就把北边略大的院子给了他家。西边跨院则由南到北分成了花圃、男仆院子和车马房,其中车马房的西边开了角门,为了方便值夜,又在院里起了一间屋子做门房。男仆房则分成若干个两人一间的单间和两个大通铺,如今还空置了不少。 这第一进也就是俗称的外院,每日过了戌时,门房上夜的人就会把正房东西两边的,和第二进连接的回廊门锁上,也就是如今俞宅真正意义上的二门,等到次日卯时再开了锁。二门之外值夜的都是男仆人,二门之内则有上夜的婆子。 到了第二进,就和普通宅院有些不同。 整个第二进第三进的中庭几乎都被荷池占据,旧主人只在第二进和第三进的临界建造了一处三开间的单层水榭,作为两进之间的划分。水榭东西两侧的廊桥分别连接着延伸进来的回廊。 前一任主人喜欢饮宴,还在第二进北边又建了一座小水榭,就在第一进正房的正南边七八米处,正对着观景阁,等到节下让人在小水榭里表演,观景阁里的人可以居高临下的观赏,后来为了便于打赏,又在小水榭和正房堂屋之间加了廊桥,但只限于在节日里才把穿堂的门打开让人往来。不然,从一进的正堂经小水榭就能到达第二进东西两岸的长廊,这门上的规矩就乱了。 因为二进正房位置的大水榭潮气重,住不得人,瑞哥于是就住进了第二进的东跨院。跨院最南边是片小竹林,昨天家里吃的竹笋就是打这儿摘的。瑞哥的正房正临着竹林,从堂屋南门穿过去就是。向晚又让人在他书房里边隔出了一处内室当成他的私库,北面另有几间下人房、杂物房、一间小厨房和一间恭房,南北两边用一座八角亭隔开了。 第二进的西跨院如今被隔成了若干个小院,从南到北分别是府里的大库房、大厨房、女仆院和一处客院。说是客院,现在堆满了各种家什,都是前任房主来不及处理掉的各处产业和房舍的家具和日常用品,都作为添头留了下来,其中甚至有快1整套的紫檀木的家具最为贵重,这些要是新购置,少说也得几千两,更别说,从前的犯官留下的家什也都没带走,可见旧主人的厚道。 向晚自己则住在府里的第三进,到了她这儿连建在池塘上的正房都没有了,只在离第四进院墙十几米远的地方建了一处湖心亭,同样由廊桥连接,贯通了东西两侧长廊。 向晚住的也是东边的跨院,跨院里最南边是个花木暖房,向晚的房舍则是在暖房北边的一处二层小楼,和她从前住的西楼非常相似,只是如今二楼西向被改成了一处观景的露台,一年四季可以欣赏到不同的荷塘晚照。向晚来后把原来的家什也挪去了二进的客院,等得空统一分类归拢到大库房,自己则用了陪嫁那套黄花梨木的家具。因为院子够轩敞,又把其他陪嫁放进了自己跨院最北边的小四合内院里。 看过了这些,主仆三人都觉得有些乏了,决定明天再去看剩下的院落。 向晚心里有数,知道大致也就如此了,如今第三进西跨院除了一个小花园有些景致,其它两处院落都还空置着,据说是从前主人养的伶人住的,而整个第四进的正院闲置,东跨院是从前的犯官豢养奇珍异兽的地方已经废弃,只有谢氏带着妹妹向昭住在西跨院。 向晚想让谢氏住进第四进正房,但她怎么也不肯,只说将来要留给妹妹向昭,还说自己一个寡居的妾氏,哪能不懂规矩占了正房。 规矩吗?向晚也觉得无奈,就好像她和谢氏再怎么亲近,也不能在人前光明正大的喊她一声母亲。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自己的第三进没有正房,不然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住在跨院的弟弟了。虽然说房子是自己买了,总不能让弟弟觉得是客居。 向晚第二天到底没能继续参观她的新家,因为李妈妈一早来报,池塘里的莲藕再不挖出来怕是要败了。 荷花池占地足有3亩,池里的荷花花期将过,正是莲藕采摘之际,按照池塘的面积,李妈妈估算着至少能产出一万斤的藕,向晚不禁有些为难,自家是绝吃不完了,得想个门路卖出去。 如今藕在上京算不上什么金贵物,但也不是很常见,市价大概40多文一斤,按着李妈妈的估算,全卖出去也就是四百两银子左右。向晚倒不是计较这点银钱,而是莲藕要是烂在池子里,是会臭的。 于是向晚找来李全和孟善,让他们分别出门去联系上京有名的大酒楼,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收购。 其实向晚如今的产业里就有一处酒楼,就在之前住过的如意巷,以每年2500两银子的价格租给了一户徽商。可是那酒楼店面小,肯定吃不下这么大的产量。 当天下午,两位管事就分别带了好消息来,一共有十多家大酒楼愿意收购俞宅的莲藕,李全和孟善出门前已经商量好,统一按着38文一斤做价。 这藕订出去了是不假,但不是一次取走,只根据各家需求,当天用50斤到100斤不等,还得是俞家送货上门。 因为府里人手车马都不够,向晚又让李全和孟善商量酒楼的老板们,他们若是能派人自己动手挖藕带走,这每斤的价钱俞府愿意多饶上10文,这100斤就能省出1两银子。商人重利,果然没有不答应的。李全家的却替她心疼不已,这些人也太过心黑,一盘莲藕端上桌用不了半斤材料就能卖得几百文钱,还是那街边的脚店,这些老板财大气粗,却压榨自家这点小钱。 如是过了七八天,池塘里还有几千斤莲藕没动,离着寒露可没几天了。李妈妈就建议,塘里的藕再卖上两日,剩下不妨做成藕粉、藕纯或是用蜜渍腌起来,也好等入冬给餐桌填点鲜。 向晚没想到李全家的不仅汤水造的好,其他厨上的手艺也不差,当即首肯,另让门上的人挑上些鲜嫩的现挖了上百斤,给街坊邻居们也送些过去。心里盘算的却是,家里有李妈妈这么个现成的大师傅,不做这饮食的买卖实在是埋没了人才。于是次日,让孟善又去了趟平安坊,是时候把那处酒楼收回来了。范福桂刚从老家回来几天,正到处打听俞府家眷的下落,跟着孟善就到了如今的俞宅。 范福桂此来,除了带了去年没来得及交过来的产业出息,还替如意巷那处酒楼的老板传了话,那铺子,他不准备续约了。因为十月底到期,如今还剩下两个多月,范福贵还没着手找下家,只是先跟向晚招呼一声。向晚一算,除服在腊月底,酒楼重新装潢需要一个月,自己除服后在正月开张,中间也就闲置一个来月,就先不往外兑了。 按着范福桂以前的意思,等向晚成亲就把产业交还给她,可是中间经过了俞府被抄,向晚全家回乡,自己又突逢妻丧,这些就耽搁了半年多,眼下向晚自立了门户,他一个外人也不想再掺和进去,这趟来就是来交割的。 向晚也不好继续麻烦范福桂,就把潞州的产业交给孟善,冀州的产业交给了李全管着。潞州虽然远一些,但好在租客稳定,每年只需跑上那么一两趟。上京有自己在,冀州往返不过三五天,将来可以慢慢来。 大概因为对未来的生计有了方向,向晚当晚的素斋就用的格外多。 陆勇今天也难得在家中用晚饭,看见自家餐桌上的莲藕不禁有些纳罕,近日嫂子挑口不喜吃藕,所以家中也甚少采买,难道是新找来的厨娘没用心办事?回头可得好好和她说说。 陆勇这边吃的沉寂,他母亲蒋氏却在一边絮叨,儿子成日里不着家,要是不趁着吃饭嘱咐几句,她什么时候能等到二儿媳妇儿进门?如今老大家的不算肚子里揣的这个,可是有了两个儿子了。 刚开始,蒋氏还能抓住重点,点明要害,可年纪大了,这说着说着就跑了偏,扯到了家长里短。 被母亲耳提面命了好几年,陆勇早就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是安了老母的心,只是刚才冷不防听母亲提到斜对过的俞府,不禁愣了。 母亲刚刚说什么来着? “新搬来的那户人家,就是斜对面写着俞宅的,也不知道主家遇到了什么喜事,今天竟然派管事给邻里挨家挨户的送了莲藕,咱们家也得了好几根。”唔,不是这句。 “听说这户人家来历有些不好,是犯官之后,但一家子孤儿寡母的也怪可怜见的。”是可怜的很。 “我原想着上门谢上一谢,可这家府上也没个正经当家的夫人,只有个十六七岁的出嫁女张罗家事。”这说的大概是俞二小姐,不过她怎么还住在娘家? “这也就算了,那出嫁的俞家二女儿还是个下堂妇,听隔壁你张婶说,她是因为忤逆公婆被休出了家门。张婶女儿的主家正是这俞小姐原先的婆家,这事应该差不了。我想着,这样的人家,日后还是躲远一些。” 下堂妇吗?那不是更加可怜了?得想个办法照顾照顾才行。 这一顿饭,陆勇吃的喜忧参半,筷子就没停下,大嫂不明就里,还当是小叔爱吃这口,命人又去张罗了些莲藕回来。她哪里知道,陆勇惦记的不是莲藕,而是送莲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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