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顾锖回家的时候,家中除了佣人,只有父亲和姑父在。两个老头正在花园里的一处凉亭里下棋,每个人鼻梁上都架着一副老花镜,手边除了黑白棋子盒,就是一杯热茶。    妥妥的老干部生活。    顾锖摇摇头,虽然二人都到了退休的年龄,但是也已经被研究所返聘回去了,怎么突然这么悠闲,居然能凑到一起下棋。    “父亲,姑父。”顾锖在凉亭外叫了一声。    “哟,强子回来啦!”姑父透过老花镜看到他,十分惊喜,“哪个航班?怎么也不说一声,好派司机去接你。”    顾锖微微弯腰,算是见礼,刚想开口回答,就被自己的父亲噎回去了。    “接什么接,又不是找不着家,难道出国三年就不记得家门朝哪儿开了?!”顾诺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趁着妹夫不注意,偷偷挪了一下棋子。    顾锖知道父亲还在气他三年前出国而不是留在国内做研究,因此并不反驳,而是面带微笑地在两人中间坐下,分别在还满着的茶杯里斟了一点茶水,同时眼睛看了一下父亲刚刚移动过的棋子,没说话。    姑父谭明亚对父子俩暗中的较劲并不知晓,只以为大舅哥还在生孩子的气,立刻开口打圆场,“哎呀,孩子这不是回来了,你看看你,”说完转头看向顾锖,“这次回来待多久?”    “不走了,留在国内。”顾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句话一出,顾诺明和谭明亚都是一愣。还是谭姑父先反应过来,拍了大腿一巴掌,“好啊,不走好!不走好!留在国内帮你妈和你姑姑照看照看生意。”    顾诺明没有说话,像是赞同谭明亚的话。    这回轮到顾锖吃惊了。父亲不是一向反对他从商只想他做学问吗?怎么……    顾锖看了一眼父亲,顾诺明倒是没有躲开他的视线,只是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哼了一声,“回学校教两年书修身养性再出来吧,别小小年纪学得一身奸商铜臭。”    顾锖无奈点头,“是。”    “不过,既然回国了又有从商的打算,有些应酬该去就去,”顾诺明走了一步棋子,复又抬头看向顾锖,“明晚你沈伯伯生日酒会,在你陪你妈妈去吧。见见诸位长辈,要有礼貌。”    顾锖三十好几的人,被自己父亲叮嘱“要有礼貌”,也是没有办法反驳的,只能继续应“是”,然后指出来,“爸,这步棋走错了。”    “错了?哪里错了?”顾诺明赶紧低头去看棋盘,“哎呀,真的错了,不行,我要重走。”    谭明亚赶忙伸手拦下来,“不行不行,落子无悔,大舅哥,君子之风君子之风!”    顾锖早就顺着凉亭另外的出口溜走了。    等到一家人全聚齐的坐下来聊天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主要是谭忻恺从北京回来的飞机晚点了,而她为了不穿帮,不敢从机场打车直接回来,而是先回了一趟学校,塞了几件脏衣服进行李箱,然后才重新打车回家。    谭忻恺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顾锖,动作一顿,立刻对着他露出谄媚的笑容,“强哥回来啦?”    谭忻恺对顾锖这么客气让四个大人都很奇怪,要知道这丫头对着顾锖从来都是没大没小的,什么时候这么好言好语地说过话呢?    顾锖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嗯,回来啦,你从学校回来?”    “啊,啊对,从学校回来。”谭忻恺心底发虚,不敢同他多说,移开视线,“爸妈,舅舅舅妈,我上去洗澡,一会儿下来。”    “我给你提箱子。”顾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去要接过谭忻恺手里的行李箱。    “不用!”谭忻恺吓得立刻往旁边多了一下,然后立刻意识到自己自己反应过度了,“那啥,谢谢强哥。”然后借着顾锖的遮挡,双手合十对他作了个揖,无声地叫了一句,“哥。”    顾锖一手提起她的行李箱,一手伸出食指在半空点了点她,“做贼心虚。”    身后的四个大人对兄妹俩之间的暗潮汹涌完全不知。    顾锖把行李箱提到二楼谭忻恺的房间门口,没有进去,转回身盯着她看。    谭忻恺被他看得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药丸,强哥不会翻旧账吧?    “不是就在北京待一晚上,箱子里都装了什么,这么重?”顾锖转头问她,严肃地问:“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就去看演唱会了。”谭忻恺到底是因为说谎被抓了现行,话音儿里总是透几分心虚,“这不是为了伪装的像一点儿,又回到学校装了几件脏衣服回来。”    顾锖:……还有这种操作?    “行吧,你赶快收拾,早点儿下来用饭。”顾锖说完就要下楼,却被谭忻恺叫住。    顾锖回头,谭忻恺站在门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十分真诚地说:“表哥,欢迎回家。”    顾锖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想说一句“谢谢”,只见忻恺调皮地眨了眨右眼,“欢迎回到温暖的社会主义大家庭!”说完一闪身就躲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顾锖摇摇头,这调皮劲儿一点没改。    也挺好。    谭忻恺关上门后一边从箱子里往外捡东西,一边摸出手机在宿舍群里发语音。    嗯,她们宿舍微信群群名特别可爱,叫:小仙女不需要爱情需要暴富。    【小仙女们,我到家了,从北京带了点心回来,放在你们的桌子上了。】    半分钟后,陈铮和罗奕分别发了消息过来说了谢谢,还说等放假回来会带好吃的过来。谭忻恺立刻提出要求,要吃陈铮妈妈做的卤牛肉,罗奕也发了一个流口水的表情包过来。    三个吃货在群里讨论了好久的好吃的,直到谭爸爸上来催谭忻恺快点下去吃饭才停止,这期间程程没有说一句话。    不是程程不肯说,而是实际上此时的程程,正在晚高峰公交车上被挤成了沙丁鱼,只能感觉到牛仔裤兜里的手机贴着大腿不停的震动,却空不出手来拿手机,虽然她的两只手都空着没有扶扶手。    公交车晃晃悠悠,走一会儿停一会儿,终于在程程晕车得快要吐出来之前到了S大东门站。一下车程程就奔到马路牙子的杨树底下,扶着树弯腰呕了好一会儿。不过她晚饭还没吃,当然吐不出来。    从S大东门到程程她们所在的7号宿舍楼的位置,几乎要穿越整个S大,途中要经过教学楼、S大知名校友回廊、一食堂二食堂五食堂、华联超市、奶茶店、全家……    程程一直走到全家,才想起来要补充些食物,起码今天的晚饭和明天的早饭要补充,还有姨妈巾以及一些日用品,只好再饿着肚子返回华联。    在华联买了日用品又跑去食堂买了两个包子和一张薄饼,薄饼当下就吃掉了,至于包子,就留作明天的早餐了。    吃了薄饼有了力气,程程才重新往宿舍走。到了宿舍却发现,因为检修电梯停运了,于是程程只好步行怕到十楼。一边怕一边腹诽,什么检修,明明就是看到放假了学生少了关闭电梯省电呢。    等程程爬到十楼,刚刚吃下的去的薄饼也被消化完了,掏出门卡在把手底下刷了一下,门锁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滴”,就像此刻的程程一样,半死不活。    随手将东西放到桌面上,程程就瘫倒在了床上,入睡前还不忘提醒自己,明天要给门锁充电,不然哪天被关在门外就惨了。    程程一睡就睡到了凌晨,再一次在梦中醒来,“爸爸!”    一睁眼,当然没有爸爸,她依然躺在宿舍的床上,因为入睡的太快,衣服都忘了换,灯也没有关,惨白的日光灯明晃晃地洒满宿舍整个房间。    程程抬手遮了遮刺眼的灯光,顺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翻身坐起来拿了衣服去洗澡。等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桌面上放着两个大红色的盒子,再看看别人的桌上也有,这才想起来今天谭忻恺回来过,应该是她放的。    坐到椅子上一边擦头发一边找出手机翻看聊天记录,果然如此,是她从北京带回来的正宗京味点心。只是为什么别人都是一盒,自己是两盒?程程有些奇怪,难道是为了答谢自己帮她上课?不用这么客气吧。    正想着,谭忻恺微信进来,告诉她两盒点心中有一盒是无糖的,送给程程的祖母尝一尝。    有那么一瞬间,程程是想哭的。并不是一盒礼物多么贵重,也不是程程家没吃过这种点心,反而是经常吃。当初父亲还在的时候,每次去北京出差总是会带回些这样的点心,因为祖母喜欢吃北方点心,觉得没有那么腻。    等到父亲不再了,祖母也病倒了,能吃饱饭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有心思考虑千里之外的点心啊。    只有些人,总是能在这样微小的事情上,打动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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