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日子过得极快,方长庚终究不太放心大丫的事,又不能和方启明摊开来说,于是找了个机会回了趟家。 好在大丫看上去状态不错,问了以后,说是以后不会再和方松来往了,让他放心。 只是越是这样方长庚就越发不安,穷追不舍地究其过程。大丫无奈,只好说确实发现方松不老实,难过了几天,好在方小宝机灵,看出大丫心情不好,就想着法子逗大丫开心。 泥塑的人还有几分硬脾气,大丫索性和家人坦白了,只是没提方松与别人有染的事。 老方家的人自然是皆大欢喜,也没追根究底,还纷纷安慰大丫。有家人的关心,时间久了也就想通了。 如果是这样自然最好,方长庚暂时放下心,不过心里已经把方松此人记入了黑名单,暗暗记着仇呢。 回到镇上,方长庚又开始忙得连轴转。 考科举类似于考司法考试和注会,准备过的人都知道,那是一段昏天黑地暗无天日的日子,因为人的记忆始终是一个无力扭转的缺陷,只有不停地重复,遵从生理性的记忆曲线才能维持。 更何况经义的内容还非常艰深,实在令人头疼。 所以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做其他事,只能接少量的代写家书和抄书的活,两个月下来竟也攒了一两银子。 伴随着气温回暖,府试的时间马上就到了,而小班上课的成果也很明显。 四个人各有各的长处,互相交流之下弥补了自己的短板。 在诗赋上一直表现平平的方长庚也终于找到了其中的乐趣。 抛去曾经根深蒂固的排斥感,作诗的核心其实在于“用典”和“言志”。 至于平仄的规律很好掌握,古汉语中的平音可以转化为现代四声调中的第一声和第二声,仄音则类似于今音的第三声和第四声,不同的格律诗有不同的要求,例如五律诗的其中一种是“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记住即可。 至于对仗和押韵,就更好理解了。 但若想作出来的诗有格调,则要熟知典故。若想诗有灵魂,则要言之有物,把自己所见所闻以及内心感想寄于文字。 然而方长庚不算一个感情丰富的人,只希望自己的试贴诗做得好一些。 科举考的试贴诗有严格的格律规定,一般来说是撷取前人诗里的其中一句,或某个典故,一个成语,如果能一眼看出内容出处,就算完成一半,接下来就靠平时的练习和积累了。 府试考的题型和县试一样,这为他们减轻了许多压力,在方万明的鼓励下大家也都显得很有信心。 因为府城就坐落在隔壁的陵阳县,这回还是四人结伴,王老爷说坐他家的马车去,用不着另外雇车。 只是府试同样要求五人互结,所以还找了一位其他私塾的学生一起。不同的是这回要求三名廪生甘结,还要一名官府派遣的廪生派保,这里又花费了六两银子,实在是把方长庚心疼坏了。 这得方大山和小李氏种多少地、织多少布才能换回来啊? 回家的时候方长庚都张不开口,第一回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了贫穷的悲哀。 小李氏见方长庚这幅样子也乐了,戳了戳方长庚微微鼓起的脸颊,语气温柔极了:“爹和娘啥都不图,就图你能好好读书,能读到哪里是哪里,千万不要为了银子的事就放弃了。娘偷偷存了不少私房,不用看别人脸色,以后实在不行了,娘就去借,总会把你供出来,知道不?” 方长庚闷闷地“嗯”了一声,忽然抬起头:“娘,你放心,等我明年考了秀才,一定会让家里过上好日子的。” 小李氏只当方长庚是玩笑,但怕他过于敏感,就装出一副信了的样子:“娘知道你有出息,但娘不要你多早能赚钱补贴家里,娘和你爹希望你能过体面日子,当个人人尊敬的老爷,一辈子扬眉吐气的,娘就开心了。” 方长庚是个话不多的人,之前作出这样悬在空中的承诺已经是极限,这时也只是郑重地“嗯”了一声,没有再做别的表示。 吃晚饭的时候,方大山提议让他架牛车送他们去府城,被老李氏白了一眼。 “你不看看和咱长庚一块儿上学的都是什么人,人家哪会坐你那破破烂烂的牛车?再说了,你把牛带走了,这几天谁来犁田?让你弟啊?” 方大山不住苦笑:“我那不也是担心长庚一个人在外头吗?” 方长庚咽下嘴里的饭:“爹你放心,我一个人可以的,还有沅君他们呢。” 方大山点点头,又想起那头上了年纪的水牛来:“那头牛也没几年活能干了,犁一户人家的田都吃力,看着怪可怜的。不如我们干脆把它从老刘他们那里买回来,让它也好好过个晚年。” 老李氏也挺心疼那牛,应声道:“买吧买吧,这牛和咱也有感情了。前天下地的时候我看它出了一背的汗,看来是真的不行咯,和人一样,干不动咯。” 方长庚知道老李氏也在说自己呢,幸好农村人体格强健些,老李氏和方万英的精神头都还不错,不然方长庚都不能想象等那一天到来,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吃完晚饭回屋,方小宝献宝似的掏出一个小荷包,上面绣着一抹云纹,在她白嫩嫩却生了茧子的手掌上显得格外可爱。 “哥!这是我绣的,送给你啦!大哥可没有哦,你别告诉他!” 方长庚勾起手指刮了刮她小鼻子:“回来给你买府城的糖吃。” 方小宝扭扭捏捏地:“还是算啦,娘说我换牙齿,不能吃糖的。”她可听到娘和二哥说的话了,哪里好意思要糖吃啊。 换做以前,方长庚早就打趣她了,可这回却没说什么。 “你乖乖在家,听娘的话,知道不?” “知道!” 方长庚沉闷的心情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无尽的酸软。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又大阵仗地送他,方大山还想送他去镇上,被方长庚拒绝了。 这么远的路,来回两趟也不好受,更担心方大山路上会遇到什么意外。 年纪越大,对父母就像是一种角色互换,反而是自己更加担心他们的出行安危,很奇怪。 听小李氏又叮嘱了一通,大丫背着竹篓跟上来,笑着说:“我正好去镇上交布去,我送长庚。” 方长庚点点头。 “路上小心啊——” “两个人都要小心——” 身后是老李氏和小李氏此起彼伏的呼唤,方长庚苦笑着和大丫对视了一眼,步履轻快地朝镇上而去。 路上有伴也不觉得路途无聊,方长庚发现大丫比以前开朗了不少,心里也很高兴。 “大姐,现在怎么是你去镇上卖布了?” 大丫柔柔地笑笑:“家里最近忙呢,再说我年纪也大了,爷奶他们放心我去镇上,还说让我见见世面呢。” “那你卖完布去哥那里歇会儿,让他带你转转。” “已经去过了,也不好意思总麻烦他。” “怎么会呢……” …… 聊了一路,到分岔口,两人就分开各走各的。 穿过两条街到了王家,门口停了一辆马车,王复站在马车旁冲他招手。 “长庚,这里!” 方长庚加快脚步过去,上了马车,四人会心一笑,开始了府试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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