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花

正午阳光正好，璀璨的光华透过薄薄的云朵直射向人间，春风抚过，花香撩人。　　　　我眯着眼睛，四肢平展，整个身子如同一片落叶，紧紧地贴在草地上，感觉整颗心都被太阳给照酥了。第一次觉着做一只狐狸其实也没那么坏。　　　　在我前方不远处是一条从山间流出来的小溪，溪水清澈，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在小溪河畔，站着一大一小两个小男孩，大的那个叫阿喜，小的那个是广陵仙君在人间的肉身名叫叔夜，不过我不是很喜欢叔夜这个名字，在我的心里，广陵仙君才是无可替代的。　　　　阿喜手里拿着一张简陋的渔网，广陵仙君手里拿的是他早上削尖的木棍，两人正打算下河捉鱼。　　　　阿喜率先将裤腿挽起下水，随后便是广陵仙君。我知道这条小溪的水不是很深，但心里总还有些担心。竟忘了自己也只是一只平凡的小狐狸而已，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危险，凭自己的绵薄之力，也无济于事。一个灵活的翻身，我从草地上站起来，往两人呆过的河岸走去。　　　　“小白，你且等着，我给你抓鱼。”广陵仙君抬头朝我说了一句，又重新低下头，握着手里的木棍，眼睛紧盯着河底，神情极为专注。我多想告诉他，我不爱吃鱼，我只爱吃烧鸡，无奈，我不会说人话，狐狸的语言，料想此刻的广陵仙君大抵也听不懂，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再看阿喜，见他将网浸入水中，双手则拖着网，弯腰在水里小心翼翼的走动。　　　　对于抓鱼这种事我不是太在行，不仅如此，凡人世界里的很多事我都还不是太懂。我虽然在人世呆了几千年，却从未下山来过人类的世界。小狐狸曾经几次三番想引诱我随同它一道下山，彼时我一心只为修仙，故一次也没搭理过它。如今想来，虽无十分后悔，却也有三分遗憾。　　　　小狐狸也许说的对，做神仙其实也并没多大乐趣，倒不如做精怪来的自在。然而事已至此，我也没法走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说到小狐狸，我倒真有些想它了。当初它为我挡去一道天雷，登时失去了五百年的道行，若非我及时赶去昆仑山自西王母处求来一株仙草喂它服下，恐怕这世上也就没有这只小狐狸了。三百年过去了，这期间我多次想去鬼空山看看它，都被身边一些琐事给缠住，是以直到现在，我都没能见到它。我想，等将广陵仙君的恩情还了，我定要去鬼空山瞧瞧它，这么久没见，倒颇有些想念它带来的烧鸡的味道。　　　　对于广陵仙君和阿喜两人抓鱼，我原也没抱多大希望，心想，两人如果抓不到鱼，应该就会去山上抓野鸡，届时，我就有烧鸡吃了。所以我还蛮希望两人抓不到鱼的。然而事实又并非如此，没过多久，阿喜就抓到了一条肥大的鱼，随后，广陵仙君也抓到了一条。我随即明白，这两人肯定是经常来这里抓鱼，所以才会这么熟练。　　　　两人上岸后，我立时便跑到了广陵仙君脚下。广陵仙君忙蹲下身子，用手在衣服上擦了下，随后轻抚着我的头，笑道：“小白，看看这条鱼，可喜欢不喜欢？等下我便将它烤给你吃。”说着便将鱼递到我面前，我凑近一闻，一股腥味一下子就钻进鼻子里，我胃里一阵翻腾，赶紧移开脑袋身子不住往后退了好几步。广陵仙君见状，一脸奇怪，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疑惑道：“小白，你是不是不喜欢吃鱼？”我抬头望着他，眼睛在他手中的鱼身上瞟了一眼，极其厌恶的点头。广陵仙君看了眼手中的鱼，对我道：“没事，既如此，那等下我们便去山里给你抓野鸡。”一听到野鸡，我眼睛就亮了，紧盯着他看。广陵仙君见状，笑了笑，在我头上轻轻地揉了下，就起身和阿喜一起去处理两人刚抓到的鱼。　　　　我起先一直跟在广陵仙君后面，后来实在受不了鱼的味道，就又回到了草地上，这凡间的草地虽比不得仙山上的草，却也很柔软，躺上去很舒服，再加上草地上点缀着无数嫩黄的小花，在微风吹送下，花香不时飘进鼻子里，倒让人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我躺在草地上，盯着头顶的卯日仙君，眼睛微微眯着，似睡非睡，很是惬意。没过一会，感觉鼻子痒痒的，睁眼一看，一只五彩斑斓的花蝴蝶正好落在鼻端，我突然来了兴致，伸出爪子往鼻子上一抚，这蝴蝶倒也机灵，在我的爪子刚伸出的那一刻，就已挥动双翼飞起来。一爪没抓到它，我不甘心，一个翻身从地上跃起，干脆用两只爪子，开始来回左右的上下扑腾。这只蝴蝶实在太也气人，总是在我的爪子距离它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双翼一振，就又飞远了。它越是这般挑逗，我便越是心痒难耐，一心想抓到它。它在我头顶盘旋了许久，我始终抓它不住，心里又是急又是恼怒，总想着：等下抓到它，非狠狠教训一下它不可。这蝴蝶跟我纠缠了许久，见我一直抓不到它，渐渐的也失去了兴致，离开我的头顶，转而飞向草地上的黄花。　　　　它虽玩腻了，我的兴致却极好，再加上被它挑逗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是以觉得非抓住它不可。我见它落在一朵黄色的花朵上，一动不动，心想，机会来了。我贴着草地，小心翼翼地靠近。在距离它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见它始终没反应，我暗自窃喜，心里默默地数了三下，数到第三下时，一下子就扑了上去。　　　　两只爪子一左一右，将花朵紧紧握住，心想，就这么一下，这只花蝴蝶就算不死也得残废，我满心欢喜，慢慢地张开爪子，然而，掌心除了一朵褶皱的黄花，哪里有花蝴蝶的影子？我顿时泄气，这只蝴蝶委实可恶。居然跑得如此之迅速。我张目往四周看去，并未看到它的踪影，料想它怕是早已离去，心里虽感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小白，你这是在做什么？”广陵仙君走过来，蹲在我身边，见我趴在草地上，耷拉着脑袋，一脸没精打采的样子，不禁疑惑道。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继续趴着。心里很是惆怅：广陵仙君，我何时才能报恩？作为一只没有法术的狐狸，在人间居然连一只蝴蝶都抓不到，这实在太打击我了。“走，我们去山里抓野鸡。”广陵仙君没看出我的惆怅，却看出我不怎么高兴。他伸手抚摸着我的头顶，双眼笑望着我说。听到“抓野鸡”三个字，我将心中那抹微小的惆怅立刻抛到九霄云外，满脑子就只有烧鸡，还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　　　　今日运气不是很好，一天下来，一只野鸡也没抓到。下山之前，广陵仙君见我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遂爬去树上摘了许多新鲜的果子给我。狐狸的天性是吃肉，但偶尔也会吃点草和果子，今日既然没有烧鸡吃，那我便吃点野生果子吧，更何况这还是广陵仙君亲自摘给我的，这样的待遇，怕是十只烧鸡都换不到的。　　　　等我们下山回到家，卯日仙君已经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回去休息了。傍晚时分，我和广陵仙君在后院里玩耍了一阵，就回房歇息了。我突然发现，凡人的世界其实也并不比神仙多有趣。我真不明白，为何神仙渡劫就非得下凡。照这般下去，我还不知何时能够回到上天庭呢。诶，真是令狐狸惆怅得很哪！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我还未睁开眼睛，耳边已传来朗朗书声。我睁开朦胧的双眼，见窗外晨光熹微，天色尚早，床上的人却早已不见。听声音，是广陵仙君没错。没想到他这么早就起来了。我用舌头顺了顺皮毛，起身跳下床，往后院奔去。　　　　后院里，广陵仙君坐在梨树下的石凳上，捧着书卷正读得津津有味。在他前方的空地上，阿喜拿着一柄桃木剑，正在认真的练剑。　　　　我踱着步子，缓缓来到广陵仙君身边。仙君明明并未看向我，却好似有所感应一般，一只手捧着书，一只手则抚在我头上摩挲。广陵仙君的手很小，让人感觉很舒服，我将脸贴在他掌心，轻轻地蹭了一下，一脸满足。　　　　我抬头望着广陵仙君，黎明的曙光正穿过头顶的枝叶，一点点洒落在他身上，光芒映照下，我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广陵仙君紧盯着手里的书，口里犹自轻声念着，神情专注，这一幕，立时便牵动了我诸多心绪。　　　　这般神情，多么像极了当年君山时的他啊！君山四面都种有翠竹，广陵仙君最爱做的一件事便是在竹下抚琴。记得当年我去君山思求报恩时，每次都会看到他在一片幽深的竹林中抚琴。我虽不通琴理，但仙君所弹琴之清韵雅静，我却也能听出来。　　　　有时候听的入迷了，我便在竹林中找一隐密处坐下，一坐便是好久。那时候我总想着，就算报不了恩，便是这般坐着听他弹琴，千年万年，我也愿意。　　　　广陵仙君与我师父南华真人是好友，两人同样追崇自由，不喜拘束。当年天帝曾多次派人恭请两人去上天庭做官，两人都一一拒绝了。师傅生性散漫疏狂，广陵仙君则清心寡欲，两人性格殊迥，但大体一致。我很喜欢这两人，总觉着所有神仙中，只有这两人才真正懂得“仙”这一字，像我们这些庸俗之辈，也不过只略略比凡人强上那么一点，却很难真正体会到神仙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