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着鸡腿,盯着头顶的日头,心忽然就不安起来。算算日子,我已在苏门山呆了将近一月有余。自从那日病好以后,我觉着这苏门山上,空气清新,环境宜人,遂雀占鸠巢,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 每日间,一有空,便和小狐狸漫山遍野的抓野鸡。经过我们这么久的观察,发现山顶并非野鸡生存之地,山腰处,才是众野鸡的老巢,所以山腰便成了小狐狸和我常去之地。当然,这种技术含量较高的伙计,更多时候是由小狐狸独自完成。我呢则呆在山上坐享其成,运气好的时候,会遇到叔夜抚琴,那时,我就找一处舒服的位置坐下,安安静静的欣赏琴声。但人好像都有一个通病,就是日子过得越舒坦,内心反而越难平静,总有些坐立不安。 不过说实话,叔夜是我醒来以后,见到过的最完美的男子。当然,我见到的男子也并不太多。但我觉着他就是世上男子中最突出的人物,能属词,擅弹琴,工书画,最关键的是,长得还很好看。这般能文善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的人物,除了天上的神仙,我还真不信,这世上还能找出第二个来。但事实上,叔夜又并非神仙,他的的确确是凡人。 叔夜诸般技艺中,最擅长也最突出的,莫过于弹琴。他的琴音不同于古人,自成一体,具有自己独特的风格。每每听他抚琴,我没有一次不听得如痴如醉。他琴声中所蕴含的那种逍遥旷达,我想是让每个庸庸碌碌的红尘中人可遇而不可求的。 叔夜之为人,正如他的琴声,疏放旷达,如清风如明月,温文儒雅,鲜少露喜愠之色。他待人处事,更是没得说。我很喜欢和他呆在一起,因为跟他在一起,总让我感觉很熟悉,好像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我有时候不禁会想,难道我和他早就认识?若果真是这样,我虽已失去记忆,但他也绝不会不认识我。可我清楚地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明明就不认识我。所以,这个关于我们有可能早就相识的假设是不成立的。 小狐狸每次啃烧鸡的速度都比我快,这次也不例外。我见它啃完烧鸡,满嘴油光,顿时就没有了食欲,便将剩下的一只鸡腿递给它。谁知这小狐狸还很挑剔,嫌弃是我吃过的。竟是看也不看一眼。我很无奈,为了不浪费,只好自己默默地啃完。 啃完烧鸡,在院子里来回转悠了一阵,看看天色,日落快要降临。我忽然心血来潮,想去欣赏一下日落。我虽已经在这苏门山上呆了这些许日子,却从未认真的在这山上看过落日。我估摸着,错过了这一次,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当下,我立即决定到山上找个地儿看落日。 我带着小狐狸来到山的东北方向,昨日和小狐狸到处溜达时,无意间发现这边有块巨大的石头,这块石头很奇特,它一半镶嵌在山体中,一半则裸露在半空中,石头表面宽阔平滑,很适合用来坐着观赏落日。因为其长相独特,我特地给它取名为浮云石,意为漂浮于云层中的石头。 将抵达浮云石时,远远的便看到两抹影子,等走近一看,发现是叔夜和苏门先生,两人正背对着我站在浮云石上。迎面而过的风将两人的袍袖吹得猎猎作响。 我在浮云石后面的一处草丛前停住,不知自己是否该上去跟两人打声招呼。我这厢正犹豫不决,那厢两人就说起话来了。只听苏门先生问叔夜道:“你在想什么?”叔夜看着脚底下的浮云,答道:“老子云:‘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所以学生在想,静既是万物最初的原则,那么人们大可将之运用到生活当中去。面对命运的跌宕沉浮,人们若至始至终能保持内心的平静,恐怕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打倒了。”我见苏门先生点头,颇为赞同叔夜说的话,不禁也在心里暗自琢磨他的话,心想,静真的就有那么大的作用吗? 正在思考的时候,只听苏门先生又问道:“照你认为,人于世间该当如何,方能守住这‘静’字?”叔夜想了想,答道:“曲则全,枉则直。学生以为,做人就应该能屈能伸,懂得审时度势,不要妄动,若能做到孔子所说的勿听勿视勿言勿动,必能安然度过此生。” 这次苏门先生并未表态,我见他默然半晌,对叔夜道:“你来苏门山多久了?”叔夜愣了愣,好似没想到他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只听他道:“快三年了。”苏门先生道:“学到了什么?”叔夜道:“学生愚钝,不敢妄自称赞。但先生所授受的学识,学生一字不漏全都记在了脑海里。”苏门先生叹了口气,道:“你是老朽遇到过的最聪慧的孩子,但是…”说着又长叹了一声,“你须得记住,过强则折,凡事能忍则忍,千万不要由着性子行事。虽说能保持初心,是一件好事,只是,如今这个世道…”后面的话他没继续说下去。我见他对着面前的空气,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息。心中似有千万语言,一时却又说不出。叔夜看着苏门先生,顿了下,道:“学生记住了。” 之后两人之间就只剩下沉默,我在草丛后面站了许久,料想今日是看不成落日的了。想了想,便悄悄地离开了。 回程途中,我不禁在想,叔夜居然来这里跟苏门先生从学了三年。怪到他整个人不论是从品行还是谈吐来看,无不洋溢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原来他拜了一位了不起的师父。 第二日黄昏时分,我又一次来到浮云石,准备欣赏日落。但让我吃惊的是,我还没走近,就又远远的看到了一人。 走进一看,发现是叔夜。这次叔夜不是临风而立,而是背对着我坐在浮云石上,我见他身侧放了几个酒坛子,心想,原来他在喝酒。 此刻夕阳刚好落下,漫天云霞,好看至极。自己好像很久没喝酒了,虽然我的酒量很差,但此时此刻,突然就豪气顿生,遂走到浮云石上,在叔夜身边寻了处空地坐下。 叔夜随意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仰头一口一口地喝酒。我从他旁边拿起一个酒坛,揭开封口,仰着脖子大大的喝了一口。 酒水甘冽,一口下肚,我感觉好像吞下一团火,肚子里正烧得慌。我不想让叔夜知道自己是个一杯就倒的角色,只好假装逞强,又仰头喝了一大口。 说来也奇怪,上次和阮大哥喝酒时,我明明才喝了一口,就醉倒了,当下我已喝了不下三口,却仍无醉倒趋势。我忽然发现,有时候酒喝多了,反而更不容易醉。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上次我之所以会醉倒,是因为我想自己喝醉,这次我之所以没醉倒,是因为我不想醉倒。 很快,远方的云霞散去,夜拉下帘子,天渐渐变黑了。 等夜色变得深沉,我已喝得飘乎起来。而叔夜却仰头一口一口,连续不断地喝着。 坛子里的酒已告罄,而我终于完全喝醉了。夜晚的风凉丝丝的,吹得人飘飘欲仙。天空中繁星点点,月华如练,照的大地一片雪白。 我觉着脑袋异常沉重,脸上热乎乎的,眼睛看东西也不甚清晰。好想睡觉。 “堇瑶姑娘,你喝醉了。”在我东倒西歪的时候,耳边传来叔夜的声音,我迷迷瞪瞪地转头看向他,大着舌头道:“是…是么?不会吧,我没…没喝醉,这次,这次我可厉害了,我喝了好多好多酒,却没醉。”说着,我冲他摇了摇头,感觉上半身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叔夜没说话,只盯着我看,好像是在观察我是不是真的喝醉了。我也盯着他看。许久,我突然发现自己眼前出现了好几张脸,每一张都是叔夜的,几张脸不断重合又分开,看得我眼花缭乱,我忙闭上眼睛,用力甩了甩头。 这一甩,用力过猛,我无力支撑,身子直往旁边倒。此刻我们正并肩坐在浮云石上,这块石头虽大,但我们坐的地方很靠前,在我们的下方,就是万丈高的悬崖,我只觉着一股冷风突然灌顶袭来,吹得我浑身一个激灵,紧接着便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拽住我的手臂,将我往旁边一拉,我立刻便坐直了身子。 又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叔夜说:“时候不早了,堇瑶姑娘,我们回去吧!”说着便见他站起身,我愣了半天,遂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刚才坐着没多大感觉,这一站起来,我感觉整座山都在摇晃,我脚下不稳,差点就又跌倒在地。幸好叔夜眼明手快,见我要摔倒了,赶忙扶住我,道:“姑娘小心。”我抓着他的胳膊,颤颤巍巍的站着,抬头对他粲然一笑道:“谢谢你,叔夜。” 叔夜送我回到小木屋,便又自行离开了。 我倒在床上,头一挨上枕头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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