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嬷嬷臊眉耷眼的跪在卫老太太的熙宁居外头,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 卫老太太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晚上睡得早,早上醒得更早,因此天亮了还要眯一觉。她又不愿意见朱嬷嬷,因此只管晾着她,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朱嬷嬷先还哀求服侍卫老太太的几个婢女,也不顾自己年纪大,只赶着人家叫“好姐姐”,不敢让她们求情,只管问这些日子老太太如何:身体好不好?心情好不好? 几个大丫鬟同朱嬷嬷有说有笑,可没一个替她说话的。 卫老太太终于再度起身,这个回笼觉睡得她头脑清明,身子轻盈,喝了一碗燕窝粥,这才问:“老大几个呢?” 上了年纪的莫嬷嬷回道:“国公爷和三老爷、五老爷一早来给老太太请安,那会儿老太太刚睡下,奴婢又怕耽搁了几位老爷上朝,就让几位老爷们走了。几位小爷上学的上学,就只打发了身边的嬷嬷过来,国公夫人病着,三太太和五太太过来打了个卯……几位姑娘们也都去学堂了,只有八姑娘和九姑娘在后罩房玩呢。” 卫老太太喝了参茶,垂眸问道:“老朱那个夯货呢?” 莫嬷嬷笑道:“还在外头跪着呢,到底年纪大了,我瞧她腿都瘸了。” “哼。”卫老太太不置可否。 莫嬷嬷立刻正色道:“说起来也是这夯货该死,就算再着急大爷的婚事,也不该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咱们这等人家传出这样的事,可让京城的世家大族们怎么看呢?” 这话正说到卫老太太的心坎上,她道:“你去问问她,她可知错?要是知道错了,就打三十板子,让她出府去吧。” 莫嬷嬷不敢言声儿,出去往外就走。 卫老太太又叫住她:“行了,临走前赏她五十两银子。” 国公爷的凝霜院外,急匆匆走过来个穿青色比甲的丫鬟,进了院这才站住,朝着门口的丫鬟一使眼色。 那丫鬟朝里道:“夫人,青茉来了。” 屋里传个年轻的女子声音:“让她进来。” 青茉进门,先闻见一股浓郁的薰香,屋里摆设金碧辉煌,她有些睁不开眼,有丫鬟出来,带她进了内卧。 国公夫人,府里的大太太,安乐候的幺女玉姚只披了件红纱衣衫,堪堪遮住那白如玉的肌肤,正坐在梳妆台前,由一个上了年纪的媳妇给她梳头。 另四个年轻俏丽的丫鬟或捧着首饰,或捧着脂粉,或捧着今天要穿的衣裳。 玉姚微微侧头,瞥了一眼青茉,慵懒的问:“老太太可是饶了那老虔婆?” 青茉陪笑:“不曾,老太太让莫嬷嬷问着朱嬷嬷可曾知错?朱嬷嬷叫天叫地的喊冤,莫嬷嬷不耐烦听,让人堵了嘴打了朱嬷嬷三十板子,说是要打发出去。” 玉姚今年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眉眼间还带着少女的娇憨,听了青茉的话,绽出个幸灾乐祸的笑来,叹道:“可惜了。” 她身边的贴身侍女茶茗道:“可不是可惜了,夫人这几年可没少填补这老虔婆,她都没替太太出过力呢,这就被撵出去了,也算是她活该。” 玉姚扔了首饰匣里的宝石珠花,轻嗔道:“我哪儿是可惜砸到她身上的银子?我是说可惜了老太太对那人的一片苦心。” 这话含酸带涩,屋里没人敢接。 玉姚秀眉微竖,摆弄着手里的螺子黛,问青茉:“可都打听清楚了?那位余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难不成真是天仙下凡?怎么就把个石头心给焐化了?” 这话就更酸了。 茶茗从旁边小丫鬟手里的托盘接过燕窝粥送到玉姚手上,提醒道:“夫人,隔墙有耳。” 玉姚细眉一挑,鼻子一翘,意思是:你当我怕? 青茉答道:“问了朱嬷嬷几句,说就是个乡下丫头,好像有什么事要求着大爷,所以才上赶着抱住大爷的大腿。也是朱嬷嬷笨,她就是不在香炉里下催情香,以那位余姑娘不要脸的劲头,也未必不能……” 玉姚的脸色一变,别的犹可,那句“上赶着”却是触了她的逆鳞,她冷笑一声,对茶茗道:“掌嘴。” 茶茗上前就给了青茉正反十几个嘴巴。 青茉不敢躲,打完了才跪下去道:“夫人饶命,奴婢知错。” 茶茗呵斥她:“若不是太太仁慈,你以为就是几个嘴巴的事?” 青茉忙改口:“多谢夫人恩典。” 玉姚微蹙秀眉,忽然支着下巴,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她本就生得妩媚动人,这一笑更如银瓶乍破,月出云散,端的是艳丽之极。 她转身问青茉:“我把你送给大爷,做个姨娘如何?” 青茉还没怎么着,茶茗先脸色一变,她手指尖都激灵了一下,忙垂眸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青茉一脸茫然:“夫人?” “你说话呀,到底是乐意还是不乐意?莫不是欢喜傻了?” “奴,奴婢,只想服侍夫人。” 玉姚呵呵笑了两声,美眸从众侍女身上掠过,道:“千年老树开了花,怎么也得庆贺庆贺?光是一个怎么够?我得去跟老太太提个建议,怎么也得给他赐下十个八个的才成。” 她纤纤玉指朝着众侍女中一指,道:“茶碾,就你如何?” 茶碾是众女中最出挑的一个,若是细看,隐隐像一个人,玉姚虽说也器重她,可最近她发现国公爷的眼光没少往玉碾身上溜。 玉碾气质偏清冷,不管是高兴还是难过,脸上是不带相的,玉姚这么一指,她仍旧神色淡淡,上前跪下道:“奴婢但凭夫人吩咐。” 玉姚打扮停当,这才带了侍女去拜见卫老太太。 院子里已经收拾停当,根本不像刚才打过人的样子。 玉姚美目四盼,唇角露了个甜美的微笑。她进门向卫老太太行礼,被老太太一抬手止住:“不是说你病着?怎么又来了?” 玉姚亲热的坐在老太太下首,撒娇道:“已经好多了,这不是想母亲了么?怎么,母亲倒不想我?那我可走了?” 真论起来,玉姚还得叫卫老太太一声堂姑母,只因玉姚是安乐侯没出五服堂弟玉笙的老生女,年纪差了好几十岁,比卫老太太的亲孙女还要小,可阴差阳错,她成了自己的儿媳妇,卫老太太只拿她当个孩子疼,因笑道:“看看你,这几个小丫头可叫你一声大伯母呢,你倒这么没正经,羞也不羞。” 玉姚朝着两个小侄女笑了笑,拉着卫老太太的手道:“老太太,媳妇有话跟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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