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雾正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关州赶。 她在关州附近的五岭采药,原本早该进城的,只是这恼人的大雨比往年多下了好些天,非但耽误了采药,还害得她在山中困了许久。现在她整个人好似一只泥猴,又脏又累,别提多狼狈了。 “等买了缺的药就去找云兮,但愿云兮有烧水,唉呀,我这一身真是......唉,迟了这些天,天气又不好,云兮的病情不要反复才好啊,唉啊,花的都是本道长的钱啊!”夕雾一边腹诽一边加快了脚步,关州城的城楼已渐渐展现在她眼前。 因为云兮的病,夕雾每年都会定时来几趟关州,一来二去,便和城门口的守卫都混熟了,原本递个眼神,打声招呼,她就可顺利进城。 可今日似有些不同寻常,她还未走到城门口,眼尖的守卫一瞧见她,便飞奔而来:“道长,不好啦!” “废话!让你在五岭困个几日看你能好到哪去?!”夕雾本就是一肚子火,这会看见守卫便不由抱怨出口。 那守卫小哥熟知她的脾气,倒也不恼怒,只是心急如焚地补充道:“道长,不好啦!定国公府那个东西又出来作妖了,还冲撞了太子殿下!” “什么?”在五岭泡了几日的夕雾感觉自己脑袋也似乎进了水,“定国公府又闹鬼了?太子殿下来关州了?” 没道理啊,夕雾心想,早前云兮回府拿东西被人误当成了鬼,钱穆那个二愣子请她作法,见报酬不菲,她便索性顺水推舟自导自演了一出。这些年为了避人耳目,云兮也没再回府。再说了,要去也是她去啊,哪来其它什么鬼啊?!还有太子殿下,萧平,十年了,竟然回来了?来干嘛?见到云兮了吗? 守卫见夕雾陷入了沉思,不由急了:“道长!钱大人说要看见您来,一定让您去府衙一趟。”, “不去!”夕雾断然拒绝,不管怎么样,当务之急都要先了解云兮的情况,至于其它的鬼,她才没工夫搭理,嗯,除非赏金丰厚。 “道长!”守卫见夕雾无动于衷,一下拦在她面前。平头百姓对这些神神鬼鬼恐惧尤甚,好不容易盼来个救星,便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不肯撒手。 夕雾有些不耐烦地挠了挠头,“好啦好啦,道长我手头上还有些急事,你先回去告诉钱大人,我晚些时候就去府衙。别哭丧着脸,这青天白日的,鬼能出来吗?!我要制住它,还得等它出来不是?!”她心下焦急,说完这话,推开守卫,便飞奔进了城。 夕雾直奔城中最大的药行,买齐了所需的草药,对着干瘪的钱袋叹了口气,又马不停蹄地朝沙柳村赶去。 这些年,她一直定时来给云兮诊脉送药,可云兮的身体一直没有大起色。老头子说这是心病难除。 夕雾虽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可和老头子浪迹江湖倒也逍遥自在。想到云兮一夜之间尝尽国破家亡之苦,心下颇不是滋味,但也只能暗自叹息。 夕雾脚程快,心中又存着事,不多时便到了沙柳村。还未到云兮的住处,便看见云兮的邻居桂嫂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道长,你可总算来了!平娘子不见了!” “不见了!?”夕雾心头咯噔一下,“怎么不见的?” “从前天起我就没见娘子开过门,刚开始,我想着这么大雨,娘子身体也不好,前几日又和我比划说州长大人吩咐这几日不用去府衙抄书,便以为娘子是在休息。 昨日我煮了些鸡汤想给娘子送一碗,可怎么敲门娘子都没应,我怕娘子独自一人出事,就找了邻里几个把门打开了,娘子却不在里面。 村长已经派人在村子到城门这一路寻了几次都没找到,你说这......”桂嫂说着,不由得抹起了眼泪。 平娘子搬来五六年,虽与邻里交流不多,但为人守礼,又通笔墨。桂嫂见她一人孤苦伶仃,年纪不大,却一身伤病,必是遭过大难,早就将她当成了半个女儿。 听到这话,夕雾心里也升起了一丝不好的念头。 “先到娘子屋里头看看再说。”夕雾说着拎着药,上赶几步,推开了平娘子的屋门。 屋子不大,进屋是个小厅,右手边是厨房,左手边则是卧室。 小厅里有不少污泥,还未完全干透,不知道是邻人的,还是其他人的。灶头看起来已有数日未开火了,饭桌上也只有两块硬了的面饼和一碗馊掉的白菜。卧室里的衣物整整齐齐的,并没有被人翻过的痕迹,床头的被子看着也不像近两日有人睡过。 夕雾有些焦躁起来,这几日天气不好,云兮明知自己近些天会过来,不可能随意出门,就算出门也会留下只言片语啊。 忽然夕雾的眼睛扫到了云兮靠在墙边的衣柜,心中一股不好的念头油然而生,也顾不得桂嫂还在,一个箭步冲上前,打开了衣柜,将挡在眼前的衣物挪开,便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出入的口子。 桂嫂看着夕雾在平娘子的柜子里找到一个洞,又迅速钻了进去,不由得目瞪口呆。 不一会儿,洞口就有了动静,桂嫂小心翼翼地将头探过去,才发现夕雾正费力地将平娘子从洞里抱出来。而两日未见的平娘子此时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看着竟像是已经失去了生机。 “桂嫂,能不能麻烦您帮忙烧点热水来?”夕雾好不容易将云兮移出了衣柜,哽咽着对桂嫂说道。 桂嫂早已吓傻了,颤着声道:“娘子她......” “还活着。” “好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我去烧水,我去烧水...... ”桂嫂听见平娘子还活着,也没来得及理一理刚发生的事,就一路踉跄着跑去烧水了。 夕雾将云兮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看着她灰败的脸色,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夕雾,三国四方图已成,找机会帮我交给他吧。”看着手上云兮留给她的字条,夕雾心中一片悲凉。 云兮还活着,可她不知道云兮还会不会再醒过来了。 心死之人,神仙难救。 桂嫂终于将烧好的热水端了过来,夕雾拜托她给云兮净净手脸,喂些水,自己则赶去给云兮煎药。虽然这药现在看来起不了什么大效果,可应该还能帮云兮撑段时间,撑到老头子来了才好。夕雾心想着,抹了抹眼角,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可是桂嫂的一声呼喊,却让她的希望破灭了:“道长,娘子已经喝不进水了!” “什么,连水都喝不下了?!”夕雾手一抖,手中的草药悉数掉在了地上。 她有些无措地在厅中转了几圈,稳了稳心绪,对桂嫂说道:“麻烦嫂子,去请村里的大夫来一趟吧。”说完忙不迭地窜进了云兮的卧房。 夕雾和云兮其实不熟,在火泉涧与老头子一起捡到她之前,夕雾只知道定国公府有位年纪轻轻却能文善武的郡主,是定国公的掌上明珠。定国公对这位老来女的宠爱甚至超过了她的三个哥哥,连回京述职带的都是世子和这位郡主而不是其他两个儿子。 从火泉涧捡回她后,这位郡主又因为喉咙受伤颇重,难以言语,两人也并未有过多交流。可夕雾一直觉得卫云兮与其他官家小姐不同。她和老头子走南闯北,四处抓鬼捉妖,看多了那些藏在锦绣华服,美酒佳肴之后的黑暗与龌龊,却在这位尝尽家破人亡之苦的郡主身上看到了淡然。 她不与你过分亲密,却也不让人觉得疏远,在治伤的那些最痛苦的日子里也只会一直咬着牙努力配合,该吃药吃药,该施针施针。 你与她说话,她便静静听着,偶尔给些回应,你不理她,她便独自一人静静待着。与其说她是一位锦衣玉食的闺阁小姐,不如说她是一个历经沧桑的将门之后。 夕雾不是很懂国家大义,但从云兮身上可看出,卫家能够镇守大靖西境五十余载未尝有失,绝非徒有虚名。 至于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觉得卫云兮想知道,她,也想知道。 夕雾坐到云兮床前,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一边试图将水喂给她,一边不断向她喊话:“卫云兮,你醒一醒啊,你不许死啊,我和老头子花了那么多银子和气力把你救回来,你还没还哪,知恩不报,卫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卫云兮,卫家就剩你一个了,你振作起来啊,你不想找真相了吗?卫家白守了五十年关州,定国公府被人置喙至今,你真的有脸面去见你的父母兄长吗?” “云兮啊,萧平已经到关州了,你不想见他吗?你睁开眼睛,你睁开眼睛,我们明天去城里见他,好不好......” 可是,无论夕雾怎么叫唤,怀中的人儿依旧面色灰败,毫无反应。夕雾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趴在云兮身上小声啜泣起来。 “道长,大夫来了。”直到桂嫂引着一位大夫进来,夕雾才抹了抹眼泪,将位置让开。 老大夫诊了诊脉,又看了看云兮的面色,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恕老夫医术不精,这位娘子本是旧疾缠身,受了风寒后又没有好好休息,怕是凶险了。我先给她施针试试,村子里也没有什么药,我这里还有一株老参,大概能帮她吊一阵,你们还是赶快进城去找其他大夫吧。” 桂嫂一听大夫的话就慌了神,开始扑簌扑簌地掉眼泪,一脸无措地望着夕雾。 夕雾倒反而平静下来了,她医术虽不算精,却熟知云兮的状况,定了定神,拿出身上仅剩的碎银,对两人说道:“烦请两位在此看顾我家娘子,务必让她撑到我回来,我这就进城找人。”说完,对两人郑重行了一礼,又深深看了一眼云兮,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施展轻功,头也不回地奔向关州城。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