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已经确认了?”温天佑见萧平只顾流泪,便低声问道。 他从未见过年少时的卫云兮,只不过从萧平偶尔的话语中得知她是个爽直爱笑的姑娘,如今见到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娘子,也不由得心中叹息。 萧平看着床上的娘子没有回头,只低声道:“道长不是说云兮留了东西,要让温将军转交给孤吗?不如你现在带温将军去看看。” 夕雾见萧平一看见云兮便认定了她的身份,略有些惊诧,又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是想支开外人,也不回话,只是转头向温天佑行了一礼,说道:“这东西不大方便搬动,烦请将军跟我来吧。”说完,不顾温天佑的诧异,打开衣柜,吹亮了随身携带的一枚火折子,熟稔地从密道口钻了进去。 温天佑打量了一眼衣柜,小心地跟上了夕雾。密室很是简陋,除了一张摆满笔墨纸砚和各种不知名染料的小桌,桌边堆着的一摞书外,放眼密室再无其他物什。夕雾熟门熟路地走到墙角边,用手在墙上摸索着什么。忽然,她吹熄了手中的火折子。 “你想干什么?”虽然萧平笃定平娘子就是卫云兮,可温天佑对这个陌生的小道士还是存了一份警觉,立刻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只是下一刻他所看到的景象却让他毕生难忘。随着夕雾的动作,一幅泛着青绿荧光的画卷在温天佑面前缓缓展开,高约5尺,连贯着覆盖了密室的四面墙,有城池,有河流,有山林,有平地...... “这是?”温天佑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是云兮画的,叫三国四方图。” “三国四方图?”出于军人的敏锐,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温天佑便觉得这幅画不同一般的山水风景画。 他用目光四下找寻了一番,果然在画中找到了关州二字,随即沿着关州城四周细细查看。 忽然,一向沉稳地温大将军惊叫道:“这里竟然有火泉涧的全景路径图?” “对啊。” “能确认路径的准确性吗?” “当然啦,那块破地方都被我和云兮走遍了。” 温天佑闻言惊讶地望着夕雾,再回过头来扫视图上的各种山川河流道路,发现从大靖国的西境,经过凤凰城再延伸至大靖国的北境,这张图几乎囊括了大靖的边境全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图上所绘的东西都是实景?都能确认?” “云兮说,这画可能会有大用处,若有一点不确定的地方被人误用都可能酿成大祸。为了避免误导看画的人,凡是存在不确定的地方便索性留了白,比如北境的白银沙漠,到现在也没个确切的路线,就没画上去。” “郡主她是怎么确认的?” “办法其实挺多的,我和老头子,啊,就是我师父,我们走过不少地方,特别是西境附近的各个山谷,云兮前些年也会和我们一起去确定线路。 除此以外,在凤凰城里很容易碰到来自各地的商贩走卒,他们不少人都在三国的边境上晃悠,走过不少地方。把他们行商用的地图搜罗起来进行比较也能得出确切的路径。 还有就是云兮这些年一直在府衙抄书,能看到不少文书古籍,将这些书上记载的内容与先前知道的内容进行比对,也可以确认地图上的内容是否准确。” “可是,郡主的身体不是一直不好吗?怎么还......”温天佑想起外面躺着的那个娘子,难以想象她为了这幅画耗费了多少心血。 “还这么折腾是不?”夕雾接下了他的话茬,“我也不明白,不过老头子说了,云兮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若还有东西支撑着她活下去,必然是十分重要的。我们若真心想救她,无问缘由,尽力相帮就是。” 无问缘由,尽力相帮。没想到眼前吊儿郎当的小道士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温天佑不由肃然起敬,立时对夕雾行了一大礼,“道长高义,在下佩服。” 这倒让夕雾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本就是江湖中人,洒脱惯了,最受不了这些繁文缛节。她有些害羞地躲过了这一礼,又将三国四方图重新覆上薄纱,嘴里嘟囔着:“不知道云兮什么样了?”说着也不看温天佑,率先出了密室。 温天佑知道夕雾不自在了,又定定地环顾了一圈恢复普通模样的密室,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也跟着出了密室。 云兮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她躺在倚荷苑中的秋千上犯懒,父亲这次布置的课业让她有些头疼;大嫂挺着大肚子,正坐在窗前给未出生的小侄子做衣裳,看见一向公务繁忙的大哥又偷偷回家蹭午膳吃,不由地嗔笑着白了丈夫一眼;二哥神龙见首不见尾又不知道被父亲指使去了哪里;三哥说过今晚上有东西要送给我,不知道是什么神神秘秘的。 太阳暖融融地照在身上,醒来不知道能不能吃到紫露做的姜糖奶酥。 可是陡然间,一切都变了。 到处都是火光和喊杀声。面容姣好的大嫂已脸色惨白,躺在床上失去了生机,死寂的府中,只留下她手上血淋淋的,发出微弱哭声的婴孩。 这一座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城已陷入了劫难。 她穿上大嫂的盔甲,将婴孩托付给紫露,用尽全力寻找父兄的身影,却在熟悉的城楼上看到了至亲的尸首。 梦境再次转变,她浑身疼得厉害,想要大喊,却发觉怎么都吐不出声音,想要挣扎,却怎么都使不上力...... 萧平一直紧紧盯着床上的人,杜仲已为她施了一次针,勉强灌了一些药汁进去,可是云兮一直高烧不退,没有转醒的迹象。 她似乎进入了梦魇,脸上的表情痛苦而绝望,一滴泪珠从眼角涌出,滚落在萧平手上,灼得他连心都瑟缩了一下。萧平终于伸出了手,将思念多年的人紧紧地抱进了怀中。 云兮梦见萧平了。这么多年她从未梦见过萧平。十年了,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成熟了,眉目愈发深邃,身上散发出一国储君应有的威势,让人不敢靠近。 忽然,萧平的身边冒出了一个男孩儿,十岁上下,那眉目与大哥如出一辙,两个梨涡像极了大嫂,健壮得像只小牛犊。小孩儿规规矩矩地向自己行了个礼:“多谢娘子。” 哦,是了,这不是梦,是真的,萧平来关州了,还带来了一个小孩儿,她在家附近的路口瞧见了。老天保佑,让卫家保得一丝血脉,让三国四方图顺利完工,她终于可以问心无愧地去见父母兄嫂了。 萧平目不转睛地盯着怀里的人,见她的面庞由悲转喜,气息却愈发弱了,心头顿时有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连忙让杜仲再次诊脉。 杜仲在驿馆时便隐约听闻太子殿下此次驾临关州与已故的定国郡主有关。如今见到太子殿下对这位娘子如此紧张,结合刚刚夕雾道长说的话,心中便明白了□□分,这会儿又细细替云兮诊了脉,却是难得的眉头紧锁。 萧平深知他医术不俗,见他早前有些把握,这会儿施了针喂了药却反而不说话了,不由心急喊道:“杜太医!” 杜仲望着眼前一向持重,如今却看着有些无助的太子,不由暗叹了一声:“殿下,依下官之见,用药和用针并无不妥之处,” “那为何还未醒来?”萧平心急地打断了杜仲。 杜仲斟酌了一番又开口道:“因为这位娘子,她自己似乎并无求生的欲望。要知道治病救人一事,有时候病人的意志比药物来得更重要。” “那这么说是你是没办法了?就眼睁睁看着她...” “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娘子虽然昏迷,但意识尚存,殿下若能与她说说话,没准能解得她的心结,配以下官的医术,娘子就不难好转过来。”杜仲说完就立在一旁不再言语了。 心结,萧平想,云兮当然有心结,可是故人已逝,家族蒙冤,身残毁容,这一个个心结,已是事实,纵然他知道云兮的心结,又怎么解呢?更何况,听夕雾道长的话,云兮并不想见自己,自己大概本就是云兮的心结之一吧。 萧平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绝望过,心心念念的人正躺在怀中,自己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若失而复得是人生大幸,那得而复失就是人间至痛。 不论怎样,还是要试一试,萧平想着又将怀里的人搂紧了一些,摒退了所有人,迟疑了片刻,才在云兮的耳边絮叨起来。 “云兮,我是萧平,我来接你啦” “云兮,我知道关州之战是个阴谋。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追查凶手和原因。可是直到现在我都理不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醒来告诉我好不好?我们一起去给老国公给卫家军平反好不好?” “云兮你醒过来好不好,没有你一起,我怎么有脸去祭拜老国公和各位兄嫂?” “兄嫂?”萧平突然一个激灵,不知想到了什么,对着守在门外的温天佑大喊,“阿佑,快去把左维带来!” 温天佑听到萧平此言,怔愣了片刻,他知道云兮情况不好,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在门口值守,顺便在脑海中理一理刚才看到的三国四方图。可是这都快半夜了,不说把人带来,就是在驿馆,左小公子也应该已经就寝了。 “左维,现在?”看着莫名兴奋的殿下,温天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是,现在!”萧平顿了顿,终于鼓足勇气向好友吐露了隐藏十年的秘密,“阿佑,左维他不姓左。” 温天佑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了然的微笑,也不再废话,向萧平行了一礼,便骑马没入了厚重的夜雾中。 云兮,阿衍还小,想想老国公和各位兄嫂,你怎么能,怎么舍得留他一个人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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