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听完云兮的叙述,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摩挲着她的手,好半晌才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并州杨忠。”云兮答道。    “果然,你想让我查杨忠。”萧平轻笑了一声:“这也是你让紫露绕道凤凰城找镖局,而不是直接取道并州回京城的原因吧。”    “是,我没有证据。以我所知,军粮是唯一蹊跷的地方,而我所知与军粮有关的人除了你,就是并州杨忠。”    “为什么没有怀疑我?毕竟老国公当年不肯帮我,你又不肯嫁给我,就不怕我怀恨在心?”萧平突然认真地问,倒是让在座的其他人都捏了一把汗,一瞬不瞬地盯着云兮。    “若是你,当属我遇人不淑,属我父亲教导无方,我卫氏一族,时也命也,不可强求。”云兮似乎早就想到萧平会如此问,不急不缓地吐出了答案。    萧平愣了片刻,竟无言以对,终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暗叹道,云兮啊,你果然没变。    “那么,关于杨忠,你有查到什么吗?”云兮随意地向萧平发问,就好像十几年前两人商量怎么翻墙出去逛庙会一样。    “关州失守后没过一个月,并州也失守了,杨忠战死,谥号忠勇侯。”萧平说道,轻呷了一口茶,又补了一句:“我觉得他是陛下的人。”    陛下?众人心中又打了个鼓点,屋中刚缓和下来的气氛一下子又冷凝了起来。    “何以见得?”    “我去查过杨忠的族谱。杨忠的祖父杨今和你的祖父本是沙场兄弟,用兵倒也有些天分。只可惜杨今为人重利,一时财迷了心窍,竟然在看管军饷时联合外人监守自盗。”    “盗取军饷可是灭门的大罪,杨今不要命了!?”一扯上关于军队的事,温天佑就忍不住出声。    萧平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事发之后,先帝大怒,下令杨家满门抄斩。只是杨忠当年不过三岁稚童,国公爷念在与杨今兄弟一场的份上,不忍杨家就此断根,就恳求先帝饶杨忠一命。    先帝与国公爷情意深厚,况且杨今也算得上是战功累累,若是一味施压,怕引起军中之人的不满,也就顺水推舟留了杨忠一命,并由定国公府代为抚养。”    “由祖父抚养?可我为什么从未听父亲或者兄长提起过杨忠这个人?”    “因为杨忠不想和定国公府有所瓜葛。”    “为什么?”云兮问。    “此事说来话长。当年国公爷收养了杨忠,将他的名字改成了卫忠,一直待他如亲子一样精心教养,并没有告诉他杨家之事。可是,这世上多得是有心人。    定国公府战功赫赫,京中想要使绊子的人也不知凡几,待到杨忠二十来岁的时候,了解了自己的身世,经人挑唆,便与定国公府产生了嫌隙。”    “什么嫌隙?”    “杨忠说,当年先帝留他一命是看在杨今的军功之上。定国公府说是为杨家保下血脉,却将他的姓氏改了,分明是想压制杨家,让杨氏再无出头之日,好让卫家一家独大,功高震主,永享富贵。”    “这真是狼心狗肺,诛心之言啊,皇帝听了会怎么想?!”郝仁忍不住叫了起来。    萧平淡笑着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彼时,先帝故去,现在的这位陛下刚刚登基,”现在的这位陛下?众人听着这个古怪的称呼都暗暗地看了萧平一眼。    萧平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新帝登基,本就朝局不稳。虽然因为先皇与国公爷情意颇深,新帝对定国公府也颇是亲近,但毕竟身份已变,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又怎可能轻易去除。    一时间朝野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国公爷年事已高,又接连经受刺激,没过多久也故去了。    故去前留下遗命:卫家军三十万大军除十万先帝特封亲军之外,其余二十万除卫家军名号,还兵符于新帝。卫氏一族迁至关州,遵先帝旨意保境安民,不议朝政,不涉党争,卫家军非召不得入京。”    众人听完这个遗命皆是唏嘘不已,云兮虽从小就被要求牢记祖父的遗训,可这背后的故事倒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得皱眉,“那杨忠呢?他后来怎么就当了并州守将呢?”    “杨忠自是没有和卫氏一同前往关州。他将名字改回杨忠,不断在京中各处走动,一心想要光复杨氏门楣。可是,没了卫这个姓氏,他在京城几乎寸步难行。    与卫氏交好的世家自是不会再与他往来,而挑唆他与卫氏关系的人不过是将他视为弃子,没有当街嘲讽已是给了体面。    杨忠有一段时间处处碰壁,几乎日日买醉。直到有一天,他受邀去了一趟兵部尚书府,过了几天就被提拔为并州校尉,随即赴任。    他从小接受国公爷的教导,自己也算争气,此后几年一直挺安生的,等到原来的并州守将退了下来就升到了并州守将的位置,期间也没发生其他的大事,直到战死。”    “这兵部尚书也奇怪啊,怎么突然找这么个人还送他官当?”辛夷问。    “恐怕不是兵部尚书的主意吧。”温天佑说道:“并州的地理位置其实很尴尬,因为军队一旦过了并州,再无其他关隘,几乎可以直取京城。但与关州的卫家军相比,并州军的军力根本不值一提。    一般来讲,并州军只是作为卫家军的后援,以防万一罢了。真到了关州失守之时,并州失守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将杨忠放在这个地方,防得怕不是大黎军队,而是......。”    “是卫家军。”云兮脱口而出。    “是陛下要防着卫家军才把杨忠放在并州的对不对?怪不得爹爹和哥哥都不愿提起这个人呢。”云兮有些不满地嘀咕。    众人也都猜到了这一层,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以现在知道的是杨忠和卫家军不是一伙的,杨忠带来的军粮可能有问题,那军粮会是杨忠动的手脚吗?” 辛夷问道。    云兮一时有些茫然,反问道:“若是他动的手脚,明明知道关州一破,并州也讨不了好,这么做岂不是坑自己?可若不是他动的手脚,又会是谁呢?”    “孤还没有查到。关州和并州接连失守,黎军又一路烧杀抢掠,能活下来的人本就没几个,军粮什么的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无从查起了。”萧平老实回答道。    “不过,”萧平顿了顿,淡定地说:“虽然现在我们手头没有更多线索,但既然孤放话要查关州一案,那么从现在开始不管是冲着云兮来的人,还是冲着孤来的人,都应该会有当年的知情人。只要他们敢来,这案子就不难查下去。”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云兮问。    “关州这边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京城现在应该也已经收到了消息,我打算收拾收拾,尽快回京。”萧平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云兮一眼,见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心下稍安。    众人折腾了一下午,听故事听得脑壳疼,这会儿离用晚膳还早,就各自离了座。萧平和温天佑继续去处理后续的事宜,云兮身体吃不消回房休息去了,辛夷忙着去看儿子,就剩下郝仁师徒俩不知道去干嘛。    郝仁见着一向爽利的徒儿这会儿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来,心下了然,笑着道:“老头子我还没逛过这将军府哪,听说你这几日可都逛遍了,带我走走呗。”说着兀自向前走去,夕雾则揣着一肚子心事跟在后头。    两人一路无言,晃悠着就到了后花园。    虽然前些日子暴雨不断,但终究是春天到了,草地上远远望去都似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绿毯,墙边的迎春花已争先恐后地吐出了花蕊,一簇簇,一丛丛的,淡黄的身姿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尤其娇媚。    “你想去京城,对吧?”郝仁见小徒弟如此耐得住性子,倒有些吃惊,只好先开了口。    一旁的夕雾正不知道怎么开口,陡然听见郝仁的话,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嗫嚅道:“师父,你若是不喜欢我去,我就不去了,京城也不就那样嘛。”说着假笑了几声。    郝仁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从小养大的孩子,说道:“不,当然不一样。越州作为三国中最大的京城当然有她的独特之处。”    “师...师父,你,你同意我去啊?”夕雾有些惊讶地望着郝仁,脸上因为兴奋带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你年纪也不小了,出去走走,涨涨见识不是什么坏事,师父当然不会不答应。可是,”郝仁突然顿了顿,接着说道:“可是云兮似乎更倾向于让你留在关州,等事情平息了,再去也不迟。”    “可是,云兮明明说过让我自己选的,而且我就是不放心她,我才非要跟着去。”夕雾着急道。    “云兮担心的就是这个。她怕你因为她受到不必要的伤害。”郝仁看了一眼落寞的小徒儿,无奈地笑了笑,接着道:“不过,为师也和云兮说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有你的考量,所以最后怎么决定还是由你自己说了算。”    夕雾听见仍可由她自己决定,不由喜上眉梢,但随即又皱了皱眉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您不同我们一起去京城吗?”    郝仁默然了半晌,才轻笑道:“师父就不去了。这将军府看着挺不错的,老头子一把年纪了难得享受享受,就不去折腾了。”说完,也不管夕雾,慢悠悠地踱出了花园,回房间去了。    夕雾看着郝仁的背影,突然有一种酸楚的感觉从心底漫了上来,但到底没有跟上去。每个人都有不愿提起的往事,不去打搅也算是一种安慰吧。夕雾想着,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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