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就听见董昭的声音隔着帘子传了进来:“殿下,关州急报。”    萧平和云兮对视了一眼,转头吩咐道:“呈上来。”话音刚落,就见一封黑皮朱红封印的信函递了进来。    萧平熟稔地打开信封迅速地扫视了一眼,笑道:“阿佑将陛下派去宣旨的太监总管严福骂吐血了。”    云兮苦笑道:“陛下派心腹太监传旨,还真是看重我呢。”    随后画风一转,轻笑道:“温将军看着温文尔雅,竟没想到有这种本事。”    萧平似乎对传旨太监没什么兴趣,倒是取笑云兮:“你用‘温文尔雅’四个字评价一个常胜将军,不知道阿佑听了会不会吐血。”    正笑着,萧平突然正了脸色,将信函递到了云兮面前,说道:“你看看。”    云兮迅速地扫视完了信函的内容,总结道:“跟我们讨论的差不多,症结不在陛下那里,而是在闵氏那里。倒是陛下身边到底有多少闵氏的人还真不好判断。”    萧平安抚道:“既然有了方向,进了京城,慢慢梳理,自然会浮出水面。”    “我倒是更好奇,郝道长到底是什么身份?”萧平一边盯着云兮,一边用拇指摩挲着下巴。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也不清楚。”云兮没好气地说道。    见萧平仍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云兮无奈地重复道:“我是真不清楚。”    她理了理坐得有些发皱的裙踞,又补了一句:“不过我怀疑他是我父亲的故交。”    “老国公的故交?”萧平问道。    要说老国公卫行这一生差不多就在京城和关州两个地方待过,按理这两地与他熟识的人萧平都知道,更何况堂堂定国公没道理和一个道士熟识,还是一个通晓政务的道士,实在是奇怪。    萧平疑惑地皱起了眉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云兮答道:“因为他从来没问过我的名字,他捡到我时,我身上也没什么可以表明身份的物件,他却一眼就笃定我是卫云兮。”    “这也没什么奇怪,”萧平说道:“能披甲上战场的女子在全大靖也没几个,这还是在关州,猜也能猜到是你。”    “我还没说完呢,”云兮道:“我先前也是这么想的,可有一天偶然听见道长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说什么‘老卫啊,你好不容易得了个小丫头,这容貌的确像你媳妇,这脾气怎么跟你一样臭呢’。”    “这不对啊,”云兮刚说完,萧平就接上了话茬:“你长得不是像老国公吗?”    云兮反驳道:“那是你没有见过我阿娘!”    抿了一口茶,云兮继续道:“虽然很多人都说我长得与父亲有几分相似,我也已经记不得阿娘长什么样了,但父亲和兄长们都和我说过,相比父亲,我其实长得更像阿娘,脾气倒是和父亲一模一样。”    似乎是因为提到了至亲,云兮的神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萧平嘀咕道:“这么说,若郝道长真是老国公的故交,那他应该很早就与老国公相识了,甚至还认识你阿娘,他还叫老国公‘老卫’......”    “萧平!”萧平还想继续思考下去,却被云兮打断了,他吓了一跳,不解地望着云兮。    云兮看了萧平两眼,开口道:“你能不能不要去打探郝道长?”    “为什么?他若与老国公相识,没准会有关州之战的线索呢。”萧平问道    “他若是父亲的故交,有了线索早就告诉我们了,还需要你去查证吗?他和夕雾不但救了我的命,这些年亦对我多有照拂。    他们师徒遇见我已经算是无妄之灾,我又怎能怀疑他们与关州之战有瓜葛?郝道长或许曾经有其他身份,可我看得出来,他如今是真心想当一个江湖人。”    云兮顿了顿,又长叹了一声:“多少人追求那名利富贵,我倒想着,等事情平息了,和他俩一起浪迹江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浪迹江湖?你真这么想?”萧平听云兮讲完,突然哑着嗓子问道。    云兮也放慢了语速,直视着萧平的眼睛,反问道:“浪迹江湖,你觉得不好吗?”    不好!萧平在心中怒吼,可这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他知道云兮不喜欢京城,不喜欢皇宫,他也记得自己曾许诺不勉强云兮留下,可是,一想到两人会再次分离,萧平就觉得自己的心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两人相顾无言,马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萧平正想着如何开口转变话题,就见着夕雾窜上了马车。夕雾这会儿手上正拿着各种吃食和小玩意儿,腰包看着也是鼓鼓囊囊的,嘴里还叼着一串糖葫芦,看得出来这一路玩得很是欢畅。    她见到萧平,连忙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吐出糖葫芦,诧异道:“殿下,外头天都快黑了,您怎么还没走啊?”    话音一落,马车上刚还苦着脸的两人一下子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云兮低下头,假装去看夕雾买的东西,萧平则清了清嗓子,也不接茬,对着夕雾说道:“道长买了不少东西啊。”    “那是,还不是殿下您出手大方,我这还有银子没花完呢!”夕雾笑着谄媚道。    萧平被她逗乐了,无奈地笑了笑,吩咐董昭进来将公文都收拾好送回自己的马车,又和云兮打了声招呼,这才回自己的马车中去了。    夕雾听着萧平走远,才挨着云兮坐了下来,见她一脸淡然地摆弄自己买的东西,再也忍不住着急道:“云兮,你没看出来殿下很伤心吗?”    云兮疑惑地问:“怎么?你刚才听见我们说话了?”    夕雾立马摆了摆手,红着脸否认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刚上马车,听见你们在说话就没敢直接进来,只听到了一些,就一两句......”    云兮好笑地看着一脸局促的夕雾,说道:“又不是什么听不得的事,干嘛那么紧张。”    “不是我紧张,我只是觉得,觉得你这样做对殿下是不是太残忍了?”    “没有残忍不残忍,这件事情早晚都是要面对的,不如早点告诉他,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云兮淡淡说道。    夕雾一手擎着糖葫芦,一手支撑着下巴,嘟囔道:“不是,其实我觉得殿下这人还挺不错的,你俩要能在一块也挺好。”    云兮打趣道:“呦,你以前不一直讨厌萧平吗?今日竟然为他说好话?”    “这不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嘛!”夕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过说实话,我以前碰到过说媒的媒婆,像殿下这种有钱有家世对姑娘上心还长得好的,连媒婆都愿意倒贴钱替他说媒,你猜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呀?”    “因为这样一般都称为天作之合,成亲后家庭美满,可以让媒婆得个好名声,到处吹嘘,财源滚滚呗!”    听着夕雾的话,云兮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幅景象,一个穿红戴绿的胖媒婆替萧平上门提亲,将萧平夸得天花乱坠,天上有地上无的,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夕雾看云兮笑了,抿了一口茶揶揄道:“你看你明明就喜欢殿下的嘛!”    云兮也不否认,但也不再搭理夕雾,笑着低下头兀自坐在一旁看起了书。    夕雾见云兮不答,也不再追问,啃着糖葫芦陷入了沉思:老头子竟然是定国公的故人?改天要好好问问才是。    又过了两日,当严福的密报刚刚呈到嘉定帝手上时,萧平一行也恰好到了越州城的城门口。    靖国京城越州,地处大靖东部,东临大海,北倚群山,盘龙江从南边绕城而过,使得越州的气候愈发温润,景色更加宜人。    云兮轻轻撩起了车帘的一角,打量着城头烫金硕大的越州两字,脸上神色不明。    萧平已经下了马车,一脸严肃地骑着枭云,护卫在云兮的马车边上,似乎是感应到了云兮的目光,转过头来微微朝她笑了笑。    夕雾早已没了初到京城的兴奋之情,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紧张,这会儿缩在马车里正襟危坐,连帘子都不敢多掀一下。    “殿下,”董昭骑着马靠了过来,低语道:“是闵氏的人。”    “果然不出所料,”萧平淡笑了一声,“闵国修这些日子损失了一大批好手,倒是沉得住气。不用理他们,我们走。”说完带头向城门走去。    要说这越州的城门守卫作为京城的守门人也都不是没见识的,可这一连几日城门边上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人在徘徊,虽没什么出格的举动,却晃得人心惊肉跳。    守卫们本想上报禁军,却被城门郎司记好一顿训斥:“开什么玩笑!太子殿下离京在外,不日便将回京。不管这群人是谁的人,只要没什么大动作,你们就当没看见,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神仙打架要你们这帮小鬼着什么急?!”司记说完,蒙头继续午睡去了。    于是今日,这群奇奇怪怪的人忽然离开后,几个守卫也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但心里终究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心还没完全落回肚子里呢,就看见几个男子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了,见着守卫也不停步,直接就要进城。这些人身后还跟着几辆马车,看着像是入京行商的商人,嗯,看衣着还是位大商人。    几个守卫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不由得嘴角往上挑了挑,真是好事成双,看来是只肥羊,还是只傻的。    “诶,你给我站住,懂不懂规矩?第一次入京?进城下马,通关文书拿出来。”守卫甲将枪横在枭云面前对着萧平吼道,一边伸出右手向萧平搓了搓三根手指。    枭云看着那杆横在自己面前的细枪,似是嘲笑地摇了摇头。    萧平端坐在马上皱了皱眉,冷笑着看了一眼守卫甲:“你问我要孝敬钱?我这儿孝敬钱是有,可就怕你拿不动啊。”    守卫甲听到萧平的话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笑道:“你们这些小地方来的人不知道,这京城可不比其他地方,你爷爷我在这儿守了十几年,还真没有过拿不动孝敬钱的时候!”    “你想当我爷爷?这还真不好办。想要孝敬钱是吗?那你拿好了。”萧平说着示意了一眼董昭,一样金黄色的物什就倏地从马上甩了下来,稳稳落在守卫甲手中。    其他守卫们正欢喜呢,心说,这一出手就送黄金的也是少见,却见守卫甲这时候却已瘫倒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不由得心生疑窦,好奇地凑上前去。    但见守卫甲手中拿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孝敬钱,而是一块金黄色的令牌,上面刻着四爪金龙和一个大大的“平”字。    “太子殿下!”众守卫定睛一看,差点没厥过去,七手八脚地跪成一片,心里不住地哀嚎,这太子殿下不按常理出牌啊,怎么弄得和商户似的,仪仗呢?!护卫呢?!自己竟然还问殿下要孝敬钱,真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萧平倒是懒得理会他们,丢下一句:“告诉司记,他要是酒还没醒,就到盘龙江里去洗洗脑袋,孤等着给他孝敬钱!”说完就径直入了城门。    “殿下真是太威风啦!”一旁忍不住偷看的夕雾兴奋地跺了跺脚。    云兮倒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她虽在关州出生长大,但却从来都知道,这京城是全天下最看重权势的地方。上至皇帝陛下,下至城门守卫,不管是真有实权还是徒有虚名,都得看权势的脸色。    只是众人总以为是自己在玩弄权势,却少有人不受权势的掌控。    进城不久,萧平就让董昭护卫着左维和凤嬷嬷先回长清王府,顺便看看已经多日未见的妻子。    不知是萧平在城门口唱了那么一出,让夕雾觉得有了些底气,还是马车外的声音实在太过热闹喧嚣,夕雾还是忍不住掀开了车帘观望起来,然后云兮就觉得车上一下子多了三百只鸭子。    “云兮你看!哇,那个糖人看起来好好吃!”    “哇,那边有人在耍大刀,哇,功夫真好!”    “哇,那个人长得好奇怪啊,啊!是蓝眼睛诶,蓝眼睛!”夕雾说着打起帘子想让云兮也见识一下。    “你走过那么多地方,以前没有见到过吗?”云兮失笑道。    “以前看过的不一样嘛!”夕雾头也不回地答道,恨不得将整个身子探出马车去。    云兮笑着看了她一会,敛了神色,终于也掀开手边的帘子,望了出去。    马车正走在越州的主干大街盛德街上,这街宽约三百三十尺,从越州西城门出发,一路向东直到皇宫的延庆门。    街道被分成三部分,中间供马和马车出入,两边供行人行走。一般人是不允许在城中骑马的,当然,萧平他们算不得一般人。    街道两旁屋舍林立,鳞次栉比,沿街还有不少小摊小贩在叫卖货物,各种能人异士表演着杂耍曲艺,这一切看着热闹非凡却井然有序。    但云兮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些景观上面,她稍稍探出了头,紧盯着前方一个金黄色的檐角。檐角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几只模样威严的神兽,那里就是皇宫了。    十八年了,云兮几乎忘了宫中所有的景象,却永远都忘不了当火焰吞噬冷宫时,那群屋脊上的神兽在火舌的撩动下露出的狰狞面孔。    她轻叹了一声,默念道,但愿元后娘娘在天有灵,能保佑他们平安度过这个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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