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宴初就在王氏的催促下踏上了镇上的牛车,车把式是养了十几年老牛的老郭头,一听秀才公要出门,老郭头第一时间就拍着胸脯来了。 这可是秀才公要搭车,他老郭头得赶紧清了手头的杂碎活计过来,那秀才公坐他老郭的牛车,他脸上也有光啊! “嘿嘿……宴初,你这是要回书院吧?”一身粗布短打的老郭看了看宴初怀里盖着碎步的篮子问道。 要不出他老人家走南闯北的好眼力,这是鲜鸡蛋吧?瞧着还不少喱! 果不其然就见那清俊后生点头笑道“是啊!我娘让我拿点家养的鸡蛋给夫子送去,感谢这几年的教导。” “哎,应该的应该的,”老郭头敬意的点点头,在老人家眼里自然的对夫子产生敬畏,那能教出秀才公这么能耐的人物能不敬畏吗? 那肚子里的学问得老多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学富五车,能不佩服吗? “哎,你们娘两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老郭头看了看四周炊烟缭绕的庄户人家啊,半晌摇了摇头。 这山窝窝里要想出金凤凰,难啊! 坐在牛车上的青年微微敛了敛狭长的双眼,是啊!十年寒窗苦读就盼望着有朝一日金榜题名时。 牛车晃晃悠悠的走着,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不多时就看到了镇子的牌匾,端严古丽的城门上郝然砌刻着榆树镇三个大字。 宴初下了牛车付了车租,在老郭头没反应过来之前就丢进了车篓里,拎着篮子大步走向了书院的方向。 老郭婶瘫痪十多年,每月只能依靠老郭叔那几个微薄车资抓药,这钱他不能省。 行到了山脚下日头已经偏高,宴初用衣袖稍微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走进了书院内。 在门童的禀报下涂夫子知道他要来,涂夫人迎了这个相公的得意门生,瞧见宴初手上拎着的一筐子鸡蛋还有些嗔怪。 来都来了,还拿这些东西做什么?没得见怪! 宴初只清浅的笑了笑涂夫人也就笑骂了两句收下了。 这个孩子啊!一直都这么的守礼,不收反倒让他不自在。 正巧今个这爷俩都在,回头晌午加个菜,跟新鲜的香椿芽一起炒,也好给这师徒两下酒,这还是今早上刚从山下的小农手中采买来的呢! 水灵灵的新鲜极了! 出乎意料的夫子竟是一个人过中年留有美须的中年人,一身深色锦衣面貌持重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 “老师”宴初辅一见面就恭敬的朝面前的人行了个礼,涂夫子爽朗一笑叫他不必多礼,两人坐下说话。 “隔着前厅我就闻着土鸡蛋的腥气了,你这是又给我送鸡蛋来了吧?”涂夫子一张端方的脸上浮现笑意。 “宴初无状,为答谢老师的谆谆教导,家母特派学生送来一些新鲜的鸡蛋,给老师尝尝鲜,还望老师不弃。” “哈哈,高堂有心了。”涂夫子笑道,望着眼前沉稳的学生还有些感慨,想当初他们一家刚从外县搬来,在这麋鹿书院安了家,就遇到了前来求学的王氏母子,小小的人一身粗布麻衣不掩其风华,他就知道此子日后必有造化,果然没辜负他的期望啊! 师徒两又闲闲的聊了几句,涂夫子也不急着考教学问两人就着棋盘对弈起了棋子。 香炉渺渺,几丝白雾升腾,隔着朦胧从棋局上淡淡的传来了一句话。 “急了,” 宴初立马有些惭愧的垂眸“是学生无状。” 涂夫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伸手又放下了一颗白子。 “百忍成耐,方成大器,你可知我为何不让你继续应试?” 宴初犹豫了一下垂眸道“是学生才疏学浅。” 涂夫子却是摇头“你不必妄自菲薄,凭你的才学乡试头名也未必不在话下,但是你可知有天时还未到地利人和。” “请先生赐教!”宴初恭敬的垂了垂手,一双清俊的眉眼认真的看着涂夫子。 “哎!你可知我当初为何辞官来到此处?真是为了教学吗?” “学生,不知,”宴初垂眸这点他是真的想不透,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年夫子也是一位官员,却辞了官职来到这小小的城镇当一名夫子。 提到此处涂夫子也有些感慨,当时若不是他及早抽身恐怕如今他也不会有这般悠闲自在的光景了吧! “当初老夫也是寒窗十载一朝登科,圣上封我为进士,只可惜当年年轻气盛一不留神就卷入了党政,新朝更替那时正逢宫廷内乱,皇子之争一触即发,我知自己此行前路渺茫危机重重,所以及早的抽身,辞了官职辗转的来到这,算是躲过一劫。” “原来如此,”宴初点头总算知道涂夫子当初为何一家会出现在这里了。 “你须知朝堂之上也并非完卵呀!走错一步将行差就错,将万劫不复啊!如今坊间多有传闻圣上与太后不和,你又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掺和到这两派之争呢?”涂夫子语重心长推心置腹的一句话登时让宴初心中一震。 不由站起身深深为涂夫子拘了一躬“学生感谢老师教诲!” 宴初心里不由惭愧,他还是高看了自己,以为少年英才便无所畏惧,对老师的劝告不以为然,真是枉为学子。 “嗯,你明白就好,不枉我费心教导,日后到了朝堂切忌与人为勤,须知这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须得你付出代价。” “是,学生谨记!” 涂夫人进门就看到这光景,有些打趣说道“呵呵……你们爷俩都在聊什么呢?我喊了两声都没听见,晌午都到了腹中不饿啊?我做了几道菜快过来吃吧!” “哈哈!一不留神就下的入了迷,走走走!宴初也跟老师小酌几杯,你师娘的梅花酿可是香醇的很哪!”涂夫子笑道。 宴初还哪有不从命的,他的这位老师可是独独钟爱美酒的。 四月初六正是榆树镇每隔九日一次的集市,道路两旁热热闹闹的俱是叫卖的货郎小贩,偶尔夹杂着几许孩童的哭声,有那暴脾气的母亲掐着腰叫骂着,有粗布麻衣的贩夫走卒也有锦衣华服的老爷公子,正是好一番世间百态。 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腹中酒意微热,宴初不由暗暗吐了一口气,信步进了一家杂货铺子,扎着小髻的活计单手拄着下巴昏昏欲睡瞧见来人登时清醒了几分,却在瞧见只是个穷酸书生兴致又减了几分。 “客官想买些什么?酱醋针线瓢盆我们这都有。” 没在意活计懒洋洋的语气,宴初看了看货架上零零散散的货品微微摇了摇头,没理会活计失望的眼神,眼角溜了一下转身拿了置放在架子上的一小盒猪油膏,说是猪油其实是与胡粉薤白等多味重要熬制而成的,对癰疽溃後及冻疮很有疗效。 母亲的手早些年常年劳累,冬日灸疮复发便痛痒难忍,天寒乍暖的时候也是冻疮再次复发的好时候,备好这个母亲也能少受些罪。 “猪油膏五十文。”活计抬眼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 平常庄户人家冬日里生了冻疮只用茄子根煮水泡泡了事,花费银钱出来买膏的倒是少数,活计这价钱不高也不低,却也是庄户人家的半月家用,上月抄书得来的银钱还够用,宴初点点头,付了银钱。 “您慢走啊!”活计送别了客人转头又趴在桌子上瞌睡去了,每逢集市店里生意就冷清了许多,这一上午才粗粗卖了几十文钱,这会儿日头大了瞌睡虫上头,不如趁掌柜不在多眯一会儿。 衣袖里揣着猪油膏,男子慢悠悠的行走在街头,清俊的面容在暖阳下隐隐泛着玉色,常年在书院里舞文弄墨,面容清秀白皙的有别于乡下汉子的黝黑。 “糖炒栗子喽~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喽……” 宴初不由停下脚步,偏头看向了不远处叫卖的摊子,摩擦了下怀袖里泛旧的荷包,清俊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老父,给我称二两。” “哎!好嘞~公子稍等。”老父一张腾红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丝笑,钳子般的大手巧劲一翻就舀了半袋栗子,大手轻巧的在油纸袋上封了个口,旁边扎着辫子的小孙女脸蛋微红的偷偷瞄着客人。 这个小哥哥长得可真俊。 比东厢王财主家的少爷还俊哩! “您拿好喽!” 宴初道了谢付了银钱转身拎着袋子走了,小女孩高兴的转回视线,蹲在一旁数爹爹的钱閘子。 爹爹说的果然不错,每逢集市买糖炒栗子的人就会很多。 这么多银钱,很快就能给她扯一身新衣裳了。 拎着袋子,宴初仿佛能隔着袋子感受糖炒栗子的温度,灼热的能暖到人心里去,想到小姑娘嘴馋的样子嘴角就不由露出一丝暖意。 在看到前方那道娇小的身影时男子不由顿住脚步,一双潋滟狭长的双眼迸发出一丝惊喜。 娇娘垂头整理着空荡的篮子,还好这几个花样子刺绣坊的老板看上了,娘亲这个月的药钱也有着落了。 想到母亲愁苦的面容,娇娘不由轻叹了口气。 过几天在去普陀寺为母亲求副送子符吧! 但愿老天垂怜能让母亲喜得贵子,想到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娇娘不由垂眸。 这村子里总是乱嚼舌根的多。 “娇娘” 正自思虑间娇娘就听到一声轻呼,那声音如石盘击,清涧潺潺煞是好听,正是榆树村唯一的秀才公宴初。 “宴初哥。”娇娘不好意思的轻唤了一声,一身粗布麻衣乌黑的发旋下一双水眸杏眼极快的瞄了他一眼,一双卷翘的长睫微颤,似是一只停驻的蝶。 宴初不由放轻了声音“你怎么会在这?是今早来的吗?”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