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去世的早,即便那时候的沈秋娘已经开始记事了,但是隔得时间久了,原本还能够牢牢记住的人脸,慢慢的,就模糊了起来。 沈父和沈母的相遇很是偶然。 沈母是邳县人,沈大海只是在一次踏青登山的时候,意外撞见了正在半山腰收拾陷阱的她。 提起陷阱里面的野兔,动作利索的就下刀起落着收拾了。 那种洒脱的样子,只是一照面,就让沈大海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许是因为是猎户家的女儿,只是乍一相见下,沈大海就觉得和寻常人家的姑娘不一样,爽朗爱笑不说,身手和样貌都要英气矫健些。 可又和之前在北方碰见的那些爽朗的女孩子不一样。 在注意到沈大海的注视之后,她似乎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颊上那浅浅的梨涡很是可爱。 爽利中,又意外的,带着独属于南方女孩子的静秀。 明明是南辕北辙的两种样子,却完美的结合在了一人身上,连带着原本那不甚出彩的五官,都变得格外夺目了起来。 秋天,真的是一个很美好的季节啊。 秋去春来,后来的两人,慢慢的就互相喜欢上了。 那时候的沈大海孑然一身,身无长物,随身只带着一个小包袱,又是一个外乡人。 怎么看,也不是一个能够托付的人。 沈母虽然没有念过书,却也知道家里人是为了自己好。 但她意外的执拗。 嫁人后,有了属于自家的小面馆,也有了秋娘。 沈大海对她很好,她也很喜欢这种能够东南西北看到不同风景的生活,虽然不够安定,但她却从来没有觉得后悔过。 后来家里人也重新接纳了她,她也觉得很好。 唯一不好的,就是她病的实在厉害,不能够亲眼看着秋娘长大嫁人了。 …… 本来正收拾着碗筷的沈秋娘,动作慢慢的顿了下来,下意识的摸着自己手腕上带着的素银镯子,一脸思索的沉吟着。 一旁,正在帮忙着洒扫的于洋抬眼看见了,“怎么了?” 沈秋娘一脸的闷闷不乐。 “你说,爹爹他,还会回来吗?” 闻言,于洋也跟着沉默了起来。 原本沈父说的是去祭拜沈母的墓,来回顶多三月的时间。 但是眼看着,都快到了夏末了,却都没有回来。 两人本还想闭馆之后一起出门去的,刚收拾好了东西,还没等出门就收到了沈大海的书信,说是想要四下转转去散散心,顺带看看之前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现如今是什么样了。 这一去,到了现如今,也已经是近三年的时间了。 若不是每隔几个月,还能够收到沈父寄来的书信和礼物,他们也不会像是现在这样这么安定的在家等着他回来。 原本说好了的成亲,也因为没有父母的缘故,一直拖着没有举行。 上一封书信,还是月余前收到的,明明信上面说的是顶多再有个七八天就回来了。 但是眼看着这个月都要过完了,说是要回来的人,却还是迟迟都没有看见。 这一下子,原本还气定神闲的两人,心里也渐渐没了底。 总该不会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了吧? “别多想了,”于洋长出了一口气,上前几步揽住沈秋娘的肩膀,安抚状的拍了拍,“我一会儿上职的时候,拜托衙门里的人,帮着问问吧。” “之前已经往着师父上一个发信的地址寄信件了,这会子应该是收到了才对,许是路上碰见了什么,耽误了时间吧。” “你就不要瞎担心了。” 于洋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越说却也越觉得自己的心里没有了底气。 即便是路上出了点什么事情,想来也不该耽误了这么久啊。 但是看在沈秋娘那不安的眼神上,他到底还是先一个劲儿的安抚着。 要是明天还没有看见人,那他也要尽早收拾收拾沿路去找了。 —— 今年的秋天特别冷。 还没有等入冬,就一直下着连绵的细雨。 雨势不大,却细密的让人觉得那股潮冷的气息无处不在。 今天起身的时候,明明看着还是个阴天,此刻不过刚用罢了早饭,好不容易才停了一小会的雨,又已经开始下了起来。 淅淅沥沥的。 沈秋娘把人送到了门口,望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的雨,有点担忧的拉了拉于洋的外衣,“天凉,你的胃不好,可千万不要再喝冷茶了。” “嗯,我省得的。”于洋反手抓住身前的手,“倒是你,碗筷都留着等我回来洗吧,要是实在等不及,记得多兑点热水进去,冻手。” “知道啦。” 沈秋娘闻言一乐,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挥手和他告别,眼看着人走出了小巷道,拐过了拐角,直至再也看不见背影了之后,这才意犹未尽的退回屋内,闭上了后院的院门。 天色还早。 面馆的前门还没有打开,隐隐的,还能够透过那窗缝看见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她探头看了一会儿,迟迟没有在人群中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之后,这才一脸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后厨。 面是已经和好了的,正放在那里醒着。 今日浇头的材料,想是再过片刻钟,送货的人就会上门了。 屋子刚洒扫过,也没有什么脏乱的地方。 东瞅瞅西看看,许是今天起早了,此刻一时之间,倒也显得无事可做了起来。 在院子里溜达来溜达去,好不容易才看见了一桶被遗忘了的废水,还没有被倒掉。 蹦跶几步上前,毛毛躁躁的伸手就要去提,险些就把一旁放着的另一个坛子给弄到了。 所幸坛子本身就比较重,只是左右来回晃动了几下,虚惊了一场。 沈秋娘看着那完好无损的坛子,有点庆幸的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一时也顾不得去倒那废水只小心的将坛子抱了起来,打算重新找个位置搁置。 坛子里面放着的是醉蟹。 最近正逢蟹季,正是螃蟹最为肥美的时候。 成熟的大闸蟹脂膏金黄油亮,蟹肉丰厚量多,成熟的大闸蟹大概有六七两重,完全能够满足大口吃黄,大口吃肉的愿望。 选新鲜、肉质饱满结实的螃蟹,不加任何调味抹上紫苏叶之后一起蒸熟,吃的时候配上一碟红醋,这样简简单单的做法,反而更容易调出蟹肉的鲜甜,直接体会螃蟹的原汁原味。 红醋是用醋和酱油还有白糖和姜蓉一起调和出来的。 配上鲜甜凉爽的蟹肉,别有一番清鲜滋味。 蟹壳又薄又脆,一口咬下去蟹肉鲜嫩甘香,蟹膏柔软,颜色偏黄且呈流质状,滋味软滑清香。 前几日面馆里面卖的就是蟹脚面。 即便生意不错,但是依旧剩下了好几筐的螃蟹。 螃蟹性寒,于洋胃不好不能多吃,沈秋娘这几天来了月事,也不能够多吃。 左邻右舍的每家都送了一些,算是答谢平日里的看顾之情,但是即便这样,最后也还是剩下了半筐来。 螃蟹即使放在清水里,时间久了也会死掉,死掉的螃蟹可就不够新鲜了。 好在除了清蒸的这种做法之外,还可以做成醉蟹。 剥开洗净沥尽水后,取花椒和精盐一起,下锅炒至出香味之后盛出凉透。 取酱油倒入坛内,再加上自家酿的糯米酒、姜块、蒜瓣、冰糖,最后倒入高粱酒,用油纸盖坛口密封。 放置在后厨的墙根处,静置七天左右就可以开坛食用了。 醉蟹的颜色浅青色泛黄,味甜,还带有着浓郁的酒香。 配菜不够了的时候,就可以捞一只上来切开配着饭吃。 即便是正逢蟹季,但是这样天天吃顿顿吃,到了后来就仿佛舌尖都破了似的,只要看见是螃蟹,就都不想动筷子了。 想到那刚刚做好的大半坛醉蟹正是开坛的时候,沈秋娘正要出门丢废水的脚步也忍不住顿了下来,下意识的叹了一口气。 要是爹爹回来了就好了。 她记得,爹爹最喜欢吃的就是家里面做的醉蟹了。 明明说好了要回来的,她也是为此才特意多定了些螃蟹回来。 却没料到,醉蟹是做好了,人却到现在都迟迟没有回来。 该不会,真的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吧?! 脑海中的各种想法翻腾着,有点艰难的推开了身边小门,因为手上提着的水桶有点沉重,沈秋娘几乎是一步一挪的走到了槐树底下。 刚想要把木桶里的水浇在树底下,却不料一个脚滑,差一点就要随着木桶倒出去的力道一起,迎面撞上那个槐树的树干。 木桶猛地往前一撞,脚下没有了阻力,身边也没有可以随手抓住的东西。 眼见着逃避不过了,沈秋娘面带几分绝望的紧闭上了眼睛。 下意识的就丢开了手上的木桶,挡在了自己的脸上。 等待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 迟疑的睁开了眼睛,就看见了眼前不远处的树干。 这才注意到了,自己身后的衣角,险而又险的被一只小手拉住了。 干瘦干瘦的小手,上面还能够清晰的看见指节处的椭圆老茧。 这,这是?! 沈秋娘站稳了脚跟,有点疑惑的转过了身,就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一个小沙弥。 看着像是才刚满十岁的孩子。 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深灰色的僧袍,虽然干净,却是补丁摞着补丁的破旧,剃度过的头上已经隐隐的泛起了冒头发碴的青色。 “你是?” “是沈秋娘姐姐吗?”明明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却硬生生的,就被那略带稚气的声线给出卖了。 已经很少在附近看见这么小的孩子了。 沈秋娘一开始还有点惊讶,但是很快就能够抱膝蹲下来,直面着对面的小沙弥。 “我是呀。” 小和尚脸上的婴儿肥还有点明显,虽说看着还很是一副可爱的样子,但是却也不难看出之前日子的艰难。 面黄肌瘦后留下来的印记,可不是简简单单几顿找补就能够解决得了的。 就像是当初的于洋。 也是花了不少的功夫和药材,面色这才慢慢好转了过来。 此时看着这个小和尚,倒像是有种意外看见当初于洋的样子。 连带着,沈秋娘的话语也温柔了不少。 “我叫济源,”掩藏不住的奶声奶气让沈秋娘下意识的面上带起了几分微笑。“是沈伯伯带我回来的。” “沈伯伯?” “嗯。” “哪个沈伯伯?!” 方才还能够笑着的沈秋娘,此刻闻言却忍不住猛地站了起来,疑问的话尾甚至还破了音。 虽说有几分失礼,但是现在的她也没空注意了。 是父亲吗?! 是父亲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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