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宁宫,妤儿见到了朱常洛的母亲,也是万历皇帝的妃子之一,王恭妃。 她的出身是万历皇帝不愿提及的,因为她原先是万历皇帝的母亲李太后身边的女奴,王选侍。 听宫里的传闻,据说那日万历皇帝觐见母后,偏偏李太后受了风寒,不喜说话,只喜睡眠,因而只和儿子寒暄了几句,便让万历皇帝出了寝宫。当日晚上下了一场雨,万历皇帝不想淋湿,就在慈宁宫的大殿稍稍休息,还喝了李太后亲赐的暖身酒驱寒,可谁知几杯酒下去,就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儿…… 将母后宫内的宫女收编成皇妃,这种事儿在历朝历代可不多见。万历皇帝原本想抵赖,然而起居注上的文字白纸黑字,无从抵赖。又见李太后着实大怒,只得将王选侍“收编”,成了他的王恭妃。 他一生只爱着郑贵妃一人,这种爱是如此深沉,深沉到再也插不进另外一个人。王皇后、周端妃等女人,在他眼里从来都是空无一物,如此这般,便是再加一个王恭妃,也不过是多一条冷板凳而已,对他而言没什么差别。好在这王恭妃还有一个优点:她从来是不吵不闹,谦恭温和,多年来一直在宫里避世,不参与任何的纷争争宠,这一点倒是让他十分满意。 宫里很多太监宫女都传王恭妃是这紫禁城主子里难得的“佛爷”,在她手下的奴婢太监们,几乎很少受到责骂,至于挨打,更是从来不曾有的,然而便是如此,也很少有太监宫女们想去永宁宫当差——永宁宫在这宫里的福利待遇,是全紫禁城最差的。 王恭妃很是苍老,相貌也不是很美,她唯独剩的,是一股谦恭温和的气质——太后房里的人,自然不会是那倾国倾城的角色,而更容易是那相貌平平,却不笨手笨脚的人。如今她成了主子,然而她却并不摆着主子的架子,她见了妤儿红肿的脸颊以及身上的脏污,马上便说: “这是怎么一回事?李嬷嬷,快带她进里屋,再打些水来,让这姑娘好好清洗清洗。” 李嬷嬷将妤儿带进里屋,接着她端来一个装满清水的铜盆,然后又带来一身与妤儿身上无异的宫女装扮…… 擦洗、换衣,梳头、整理……这过程并未用很久,当妤儿再出来的时候,又成了一副焕然一新的面貌,她来到王恭妃的面前,屈膝要跪,王恭妃赶紧示意她不必: “起来说吧,李嬷嬷,给这个姑娘搬一个凳子。” 王恭妃心里藏着许多的疑问,妤儿有些害怕,然而看看朱常洛肯定的眼神,她终究还是说出了一切。 她看着王恭妃,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字一句地想王恭妃说了,王恭妃起先还紧皱着眉头,后来听到一切平安,没有横生事端,这才稍稍舒解。朱常洛看着母妃,满脸的歉意: “孩儿今日鲁莽,险些惹出更大的事端来,还请母亲恕罪!” 王恭妃的眼神里有些责备,然而她最终还是没有怪罪: “洛儿今日之举,说明你是个有血性的男儿,母亲也感欣慰,只是这手段实在太过激烈,你毕竟是浩儿的哥哥,你父亲的长子,今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得多想一想,怎样做,才是最得体。” 前些日子周端妃与朱常浩频频对永宁宫冷嘲热讽,出言不逊,她已经听到了,她本不想理论,可果真细想起来,那么就还得说道说道:永宁宫的宫人虽并不喜欢惹事儿,遇到大是大非,也是不该怕事儿的。若论位分,自己是王恭妃,在周端妃之上;朱常洛身为皇长子,也在这朱常浩之上!如今借着这事儿给他们一些教训,杀杀他们的威风,便是果真闹大了,讨没趣的也是咸福宫。 她心里自然是责怪洛儿惹出事端,然而她更不愿看到洛儿成为一个趋利避害、见死不救的畏缩之人。在这深宫之中,避世固然可以换来一时的平静,然而一味地退让,并不是最长久的良策。 妤儿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原本万分紧张,生怕王恭妃大怒怪罪,然而不想王恭妃竟然如此通情达理,不加苛责。意料之外后,一阵感动充溢胸腔。王恭妃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温和与慈祥: “妤儿姑娘不必如此……周端妃那孩儿究竟如何顽劣,本宫也是有所耳闻的。太监宫娥虽说地位微贱,从前也曾是各自父母的掌上明珠,责打残杀,终不是那良善之行!……更何况,若要追溯往昔,本宫也曾和你是一样的身份,也曾过过那低眉顺眼、如履薄冰的日子,如今若要再苛责你,那岂不是罪过一件?” 妤儿面朝着王恭妃,心悦诚服地跪下,她的眼睛里有晶莹在闪耀着,她心里充满了感恩,然而此刻千言万语竟无从说出,最终,她只得说出一句: “娘娘宅心仁厚,奴婢……感激于心!” 此刻的她已经是热泪盈眶,早就听说这王恭妃为人和善,百句听闻,也不如今日一见。 “好,好……” 王恭妃温和地笑着,一旁的朱常洛与李嬷嬷也在笑着。 正在这时品儿居然进了屋子,原来长公主今日想传唤妤儿,却未在秀女坊见到妤儿,品儿一路闻讯查找,这时候才到了永宁宫。 妤儿知道长公主朱轩媖如今是自己的一把保护伞,如今她想要在这宫里活命,必定得有这长公主的庇佑,因而她丝毫不敢怠慢这传唤,她转过身来,面露为难,朝王恭妃和朱常洛深深一拜,诚恳地说道: “娘娘与大皇子今日相助,奴婢感激于心,只是奴婢还有要事在身……今日之恩,奴婢定将报答!” 王恭妃点点头: “你快去吧,不必再惦记着这事儿。” 品儿拉着妤儿,头也不回地出了这永宁宫的门,两人走得很快,马上就不见了踪影,王恭妃转头一瞥,忽然见儿子朱常洛依旧呆在原地,痴痴傻傻,仿佛抽掉了魂魄一般,她不说话 朱常洛还并未体会自己的失神,李嬷嬷反应迅速,咳嗽几声,朱常洛这才意识到了母后意味深长的眼光。 他有些尴尬地一笑,笑的过后是难掩的失落。王恭妃望着儿子,也露出了一丝清浅的笑容,这笑容里带着些苦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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