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是内廷东六宫,建于永乐帝十八年,屋顶用黄琉璃瓦制成,檐下以龙凤与玺彩画装饰。屋里的陈设也是豪华:室内青砖墁地,天花板上彩绘双凤,精妙绝伦;正厅陈设一张大紫檀雕螭几案,上摆一只玉盘,盘内码放着翡翠镂刻的多子石榴与多子葡萄;几案旁是几把金丝楠木的椅子,上面铺着福寿吉庆纹装饰的金彩绒坐垫。大殿里还设着一只金蟾纹青铜三足熏香炉,这炉子打磨得十分精细,一眼就知道是顶级的做工。  这里的装饰,真是比坤宁宫还要气派!不过妤儿并无心看这些东西,她跟着太监的指引,一路向前。  进了一道大门,太监们纷纷侧身,妤儿轻轻抬头,面前正是那三皇子的面容。  原先那花灯下的少年,此刻身披锦绣,华彩流光,他已经等候多时,见到妤儿前来,那对漆黑的眸子,闪过了一道光。  他嘴唇微启,想要喊一句什么,却不想妤儿抢先一步行礼,低着头说道:  “奴婢刘妤,拜见皇子殿下。”  她望见他原本欣喜的脸上,瞬时间多了一层失落的灰色。仿佛那心里原本烧着一团火,然后猛地扑下了一盆水,“嗤”,火便灭了,只留下那缕缕的青烟。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他的眸子里依旧闪着那不死心的光泽。他有些欣喜,然而却又有些懊恼。他在台上望得真真切切,他见到她远远的来了,那一刻,他的心热烈而欢快地跳动着,可这样的欣喜只是一瞬,她便又不见了踪影……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如今他再一次得以见她了,然而她的眼里却似乎多了一层冰冷,她不再迎接他那热切的目光:  “三皇子所言为何,奴婢竟是不懂。”  这话平静得很,然而却是十足地否认了当日的相遇了。三皇子还为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庞保就动怒了:  “大胆奴婢!跪下!”  妤儿顺势跪下,深深叩拜。  三皇子在宫里一向是见的笑脸,如今妤儿如此,他实在是猝不及防,然而他却又不满,觉得庞保此刻有些煞风景:  “庞保!”  庞保见三皇子有些怒了,想起了前些日子的罚跪,只得噤声。  朱常洵觉得满屋子的奴才有些碍眼,他抬起头,下令道:  “你们都先退下,本王要和这刘妤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小主子,此事不可!”  这刘妤的心思无人知晓,让她和小主子身在同一间屋子里,倘若出了什么事情,那该如何是好?庞保有些害怕,他并不敢担这么大的风险,然而朱常洵却不耐烦:  “你也想尝尝那板子的滋味吗?”  他猛地望见妤儿眼神里厌恶的神色,心中一沉。庞保无法,知道再与朱常洵僵下去,对自己没有好处,只得悻悻地退下,屋子里的其他奴才奴婢们都是看他眼色行事的,如此一来,也都一一退出。  屋子里如今只剩下了妤儿和朱常洵二人。  妤儿不吭气,屋外的其他奴才严阵以待着,也不吭气。空气里如同死一样寂静。  朱常洵并不想把事情搞成如此,然而木已成舟,他有些悻悻的:  “你……起来,起来。”  妤儿并不起身,而是继续把头低着。三皇子把脸侧到一边,叹了一口气:  “我晓得,今日的这番情境,终是有些煞风景……”  他刚刚见到妤儿的眼色,他是聪明之人,马上便意识到当众责打清容一事,对他在妤儿心中的印象有了损害,先前他为了保全妤儿,故意让庞保偷梁换柱,将生半夏易主,妤儿的性命得以保全,但妤儿却眼见了一同的秀女彩儿的死亡,这等的事情非比寻常,想来,他今日如此苛责下人,让她挨板子,这种事儿被瞧见了,心中的旧伤疤又裂开,也是难免。  可是他又不得不这么做,媁儿是母后的宝贝疙瘩,也是他唯一的同胞妹子,她纵使有些行为与想法有些过了,他这个当哥哥的,也少不了得维护一下她的荒唐……  他示意妤儿起来,妤儿只得缓缓起身,却还是垂着眼:  “殿下又在说笑,奴婢身份微贱,殿下的英明决断,奴婢不敢妄自评判。”  她声音缓和,语气平静,字字皆是点到为止,三皇子无奈地摇头:  “你果真是要如此滴水不漏么?你先前在花灯下,是那么一个爱说爱笑的姑娘,可现在,那些话竟然一句也没了么?”  妤儿心里一沉,却依旧镇定:  “奴婢只想安心侍奉主子……绝无半点异心。”  朱常洵吸了一口凉气。  素日里宫人们哪个不是对他趋炎附势,笑脸相迎,如此给他钉子碰的,这还是头一次!他原本是不准备恼的,然而此刻却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怒火:  “那么,若是我对你有异心呢……”  此话一出,妤儿心里一惊,还来不及她反应,下一秒,朱常洵已经上前,一把抓住妤儿的肩膀,就向自己的方向扯。  他平日里并非是那登徒子之流,然而此时他却情难自禁,动作显得十分地粗暴,这样的一拉扯实在是非同小可,妤儿顿时陷入了震惊与惶恐之中,她的脑子里仿佛触电了一般,一个劲儿地躲闪:  “不,不……”  她猝不及防,用力一闪,头上的钗环发出碰撞的声音,她重重地跌坐在地上,望着眼前同样目瞪口呆的朱常洵。  在外头的宫人听到里面的响动,全都冲了进来,有侍卫已经抽出了砍刀,朱常洵一见,大怒喊道:  “你们要造反吗?!”  这话一出,没人敢再动了,一众宫人跪倒一片,黑压压地。  朱常洵咬着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庞保叩拜,连连说道:  “小主子!这妖女以下犯上,罪当诛杀!”  朱常洵赶忙看妤儿,若是此刻,妤儿痛哭流涕,连连求饶,那么也罢了,只可惜这时的妤儿并不所动,他有些不解:  “你,你难道没什么可说的吗?”  妤儿此刻面如死灰,然而她的头却不再低下:  “奴婢以下犯上,罪该万死!”  她眼见着朱常洵的惊愕,她的心里忽然涌上一阵勇敢,事已至此,她的生死已经不由得自己,如此一来,索性便把心里的想法直说了:  “奴婢不是个爱拐弯抹角的人,今日之事,请恕奴婢的不识抬举。殿下位高权重,奴婢身份低贱,否泰如天地,奴婢愿意在这宫里尽好自己的本分,一世平安和乐便好,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也不敢有别的想法。殿下今日若是要杀奴婢,奴婢不会有怨言,只求不要迁怒秀女坊内的他人。”  庞保几乎要跳起来:  “大胆!你死到临头,居然还口出狂言!”  庞保准备起身教训妤儿,然而却瞥见三皇子疲惫而挫败的神情,只得作罢。  三皇子无奈地沉默了片刻,他将眼神投射在妤儿的脸上,却终究再看不到那久违的热情,他最终叹了一口气:  “庞保……你送刘妤姑娘回秀女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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