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已经沸腾好一会儿了,雪白的泡沫顶开锅盖,顺着外壁汹涌淌下来,雪崩似的。 佳音赶来揭开盖子,手背沾上飞溅的泡沫,豌豆大的红点迅速膨胀透明,几分钟内形成一个正圆形的水泡。 起码十年没犯这种低级错误了,做事时真不能分神哪。 她用汤勺大力搅动粥底,避免糊锅,吃了苦头仍心不在焉的,回味昨晚多喜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昨天听公公宣布合住的决意,她就有不好的预感,首先怀疑老人的身体出了状况,这疑心有根有据,前些天的夜里她看见多喜捏着手机匆忙出门,过了几分钟无意间听到他在院门外和人通话。 “大姐你别难过,不是还有时间吗,等你下个月回国,我们就能见面了。” 多喜随即察觉有人,仓促地挂断,佳音只听清这一句,但足以据此梳理出三条信息:一、电话是美国的大姑妈打来的;二、通话时公公情绪伤感;三、发现旁人快速挂线说明他有所隐瞒。 联系白天慧欣阿姨那句:“你爸身体不好。” 心细如发的她怎不起疑? 可是在稍后的询问中多喜坚决否认这点,不仅如此,还给出足够理由阐明自己要求合住的动机。 “我最担心你妹妹和小亮。小亮因为他妈妈,一直和我有隔阂,小时候性子孤僻,以为长大了能好点,谁知道现在更变本加厉。今天你都看见他是怎么对你弟妹的,再这样下去我真怕他们的婚姻出状况。” 佳音和美帆不比寻常妯娌,是能聊知心话的好朋友,明白她和赛亮感情遇冷,大部分原因是她由于先天免疫因素,丧失了生育能力。赛亮嘴上不明说,偶尔也会在特定情况下有感而发,孩子是维系夫妻感情的纽带,他们命中无子,外人只能陪着干着急。 幸好她们遇上了通情达理的公公,多喜从没为此埋怨过美帆,昨晚还设身处地帮她说话。 “当初美帆顶住她父母的压力和小亮结婚,后来又为生孩子的事四处求医,被迫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咱们家不能因为这点就嫌弃人家。让他们搬回来也能调解调解他们夫妻间的矛盾嘛。” 他处处维护儿媳妇,可佳音估计美帆不会领这个情,当时就觉得公公很可怜了,再听到别的担忧,更不由得心疼他。 “你妹妹的问题我不说你也知道,我承认五个孩子里我最偏疼她,可看她如今的样子我心里真后悔呀,她现在别说生活自理,连家里的水电费都不会缴,离了景怡和保姆就活不下去,你说我能不急吗?” 千金的毛病家里人有目共睹,佳音亲手养大小姑子,算她半个妈,感情固然深厚,也觉得她那好吃懒做外加缺心眼的德行太不像话,生怕自己的女儿有样学样,故而对珍珠严格要求。 秀明和她想法迥异,本着护短心理将过错尽数推给妹夫,当着多喜的面抱怨景怡,声称千金是在嫁给他以后才变成废物的,看他平时的所作所为比那些溺爱孩子的无知父母更过分。 佳音很少和丈夫唱反调,不同意见全藏在心里。 这事怎么能全赖景怡呢,错误的根源还在赛家,是家里人先把千金宠坏的。平心而论,以小姑子的条件根本配不上景怡,她当下的情况就是个捧着翡翠碗的小孩子,稍不留神就会失手,假如失却这桩婚姻,她的人生将是倒栽葱式的坠落,别说公公,其他人瞧着也提心吊胆。 爸对儿女太无私了,恨不得帮我们把方方面面的麻烦全解决了,遇上这么好的公公,我真幸运。 知恩图报是美德,佳音的这种美德比一般人来的多,“高尚”是身世造就的,并非天生。 她母亲是70年代的“知识青年”,插队到江西山村,在“扎根农村”的红色口号下稀里糊涂嫁给当地山民,断了回城的念想。 生过两个儿子后,呱呱坠地的佳音成了累赘,按父母的意愿是不准备供养这个“赔钱货”的,若不是申州的外婆伸出援手,主动收留可怜的外孙女,在当地送养、遗弃乃至溺死女婴成风的大环境下,佳音兴许活不过襁褓期。 然而大都市不等于天堂,寄人篱下时受的气吃的苦不比在家时少,外婆膝下有两个家孙,端在手里的这碗水斜得厉害,接回外孙女,好比招来一个三四岁的丫鬟,慢慢□□着洒扫烹洗。佳音上小学前基本的家务都会做了,正式登上小保姆岗位,协助外婆服侍两个宝贝孙子,后来还担任家中的主要劳动力…… 她娴熟的家事技能和察言观色,宽容忍让的性情都发端自此。 性格的可塑性不压面团,仰人鼻息的生活里,妥协忍耐是躲避心灵扭曲的唯一手段。 好脾气往往源于无奈,对此她有绝对的发言权。 结婚后她才尝到了如意的滋味,是老天爷的恩典吧,她遇到一个不错的丈夫,虽说挣钱不多,家境平平,公公还带着三个未成年的拖油瓶,一般人眼里实在算不得好归宿,可她很满意。对她来说,摆脱压抑卑微的生活状态已算改变命运,赛家人大的正直和善,小的乖巧可爱,进门后她就掌管了家中内政,大小事务全权做主,从低贱的女奴晋升为受人尊敬的女主人,总算挺直了屈折多年的腰杆。 为此她打心底里感激多喜,她在家里的地位和对父爱的认知都是公公给予的,在她心目中,亲生父亲就是这位亲切慈祥的老人,而非江西县城里那个对她不管不顾的陌生男人。 所以多喜的境况才会使她这孝顺女儿悬悬念念,放不下心。 爸今早进城去,看来想挨家说服弟弟妹妹们,小亮那么固执,贵和也不愿意回来,要是谈不拢又和爸吵起来可怎么办? 她架好铁锅准备炒菜,流理台上的手机响起来,看来显是高中同学宋敏。 “佳音,你的《中式烹调技师证》还在吗?能不能放到我们公司挂靠一下。” 佳音中专念的是烹饪技校,毕业不久就结婚当起家庭主妇,务实的她没荒废技能,利用业余时间考取了厨师技师证,后来更名为中式烹调技师证。证书也没藏在家里压箱底,很多酒店宾馆为节省成本不愿聘请那么多高职称员工,但每年需要相应的人数做资质检测,于是会花钱买一些证书挂靠。 佳音的证书早些年给了一家酒店,对方替她支付五险一金,不久前那酒店倒闭了,宋敏以为证书又回到佳音手里,想拿过来救急,按行价一年付她三万块。 佳音笑说烹调师证已经转给别的酒店了,问:“《中式面点师高级技师证》和《西式面点师高级技师证》你要吗?” 泄气的宋敏立刻振奋:“要啊,我们酒店正缺这些呢,你连这两项证书都考到手了?什么时候的事?” “有四五年了,本来和烹调师证一起挂靠的,现在暂时没转出去。” “给我吧,现在西式面点师很抢手,技师证一年能开四万块,咱们是老同学,两本证我给你七万五。” 宋敏解决了一项工作任务,舒心地夸赞佳音:“你真能干啊,考了这么多证书,好多在职的厨师也没你勤奋。” “没办法呀,我一个家庭妇女,没工作没保障,只能靠这个赚外快了。” “你这赚钱方法最轻松了,证书挂靠出去又不用上班干活儿每年就有小十万进账,还拿净的不交税,多好啊。我是没你有毅力,注会考了七年都没过,哪像你不上班还这么有进取心……” 佳音以谦逊的笑声作答,没人听得出当中的不快。她感觉宋敏骨子里其实是瞧不起她的,认为全职太太就该不思进取,与社会完全脱节,和当初那些极力劝说她出去找工作的亲友一样,认定她没有就业能力才做了没出息的决定。 她的确没有高学历,也不会高精尖的技术,可凭烹饪手艺找一份中等收入的工作很容易,更别说后来考了三个技师证,去高档餐饮公司应聘主厨也不难。没有人强迫她呆在家里,她是靠个人喜好选择了如今的生活方式。 别人喜欢歌舞、绘画、健身、旅游,她喜欢烹调、缝纫、编织、刺绣,花心思做一桌美味的饭菜,绣一条漂亮的手绢就是很好的休闲娱乐。而且她早厌倦了低眉顺眼讨好逢迎,不愿涉足人际复杂的职场,没有什么比自由自在呆在家里更能从事爱好了。 最根源的一点。 她太渴望有一个幸福安定的家,一旦拥有就全力以赴去维护,掌控住家里的一切才能获得充裕的安全感。 这些年她的人生一直良性发展,自我感觉很好,犯不着对外说明。 她思筹措辞如何结束对方的啰嗦,刚回家的秀明大踏步走进厨房,老远就递出手机。 “你跟谁聊天呢,妈说打你手机老占线,都打我这儿来了,你快来听听是什么事。” 佳音借机打发掉宋敏,接过手机,下意识转身推开落地窗走进院子,反手关上门,将试图跟随的丈夫堵在屋内。 听到母亲的声音,烦厌织成的大网紧紧勒住她的心脏,此刻的她像拉开保险的□□极易走火,必须躲着家人。 “佳音,洋洋要去申州找工作,想在你家借住几个月。” 洋洋是佳音大哥的长子,是她的大侄子。 佳音无声冷笑,静默两三秒,营造出为难的氛围,随后慢条斯理拒绝。 “不行,我公公打算把两位小叔子和小姑子都招回家来住,没有空地接待外人了,你让大哥他们另想办法吧。” 她称呼大侄子为“外人”,想必惹得母亲不快,老太太嘟囔着说:“你公公发神经了?好端端的干嘛让孩子们回去住?” “大概想抓紧时间享受天伦之乐吧,我们做儿女的应该顺着他。” “你只想着做他的儿女,怎么不想想我们才是你亲生的爹娘,也不分点孝心给我们,每次让你帮忙都推三推四。” “我也没办法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工作,全靠珍珠她爸养活,在家说不上话。” “珍珠她爸就那么不近人情?老婆家的忙一点都不帮?” “你硬要他帮忙也行,就怕洋洋来了受气。” “你多护着他点不就行了?那赛家人还会当着你的面甩脸子?” “那可不好说,家庭主妇没地位,我也不可能随时跟着他。” “看看你嫁了个什么人啊,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还好意思摆臭架子!” 母亲外强中干地吼嚷,明显退缩了,孙子是她的心肝宝贝,舍不得放到别人家去受委屈。 想当年她送走女儿时可是无牵无挂的呀。 佳音心底的伤疤破了,流出怨毒的脓水,语气却更显柔弱。 “有什么办法呢,以我的条件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已经很不错了。” 母亲反应慢了一拍,冲口道:“你的条件很差么?” “不差吗?” 轻捷的反问隔空抽了母亲一巴掌,上不起大学,无依无靠,结婚时娘家一毛不拔的女人,放到农村也是朵苦菜花。 母亲还没无耻到睁眼说瞎话的地步,愤懑地打岔过去。 盲音响起,佳音卸下伪装,怨恨像一团硬鬃毛堵在喉咙口,又刺又痛的难受。 回到厨房秀明已转去卧室,佳音去还他手机,他睁着好奇的眼睛问:“家里怎么了?妈是不是有事要咱们帮忙?” “妈”字叫得很顺口,他是个传统男人,婚后把丈人和丈母娘当成自己的父母,妻子的娘家也是他的家,若有急难,义不容辞。 佳音心想丈夫要是听到自己与母亲的对话,一定会发火,假如再发现她多年来一直以他为借口回绝娘家人的求助,怕是要当场晕菜。 结婚十多年,她从不对婆家人讲述婚前的苦状,连秀明也不清楚她和父母兄弟的糟糕关系。她心思通透,很小就明白传递负能量会惹人反感,努力用阳光积极的表象包装自己,小心藏好血淋淋的伤口,不做祥林嫂式的蠢女人,满世界展览不幸。 “她说洋洋要来申州找工作,想在我们家借住一阵子。” “小事嘛,让他来就是了。” “我让他另想办法。” “为什么?孩子孤身一人大老远过来,不投奔你这姑妈还能投奔谁?你怎么能把人家赶去外面住?” 秀明语气急了,妻子办事向来妥当,这时的失误就显得很异常。 佳音微微苦笑,丈夫的慷慨仗义大部分时候都很可爱,但放在她不喜欢的事情上就有些可气了。 是个人都掏心掏肺,能不上当受骗? 她温言解释:“爸要让小亮他们搬回来,这节骨眼上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呢,吵闹时被外人瞧见多不好。再说洋洋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出门在外独立是最要紧的,那孩子从小懒散,做事拈轻怕重,要是住在我们家,吃喝不愁没有压力,找起工作来多半不用心,就这么无所事事的混下去也说不定呢。到那时再让他搬出去反而不好向我爸妈大哥交代了,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自谋生路,等他真有需要时再适当帮助,才是真正为他着想。” 秀明头脑简单,基本有道理的话都能长驱直入,琢磨着妻子言之有理,只小小发了句牢骚:“你老是拒绝爸妈,二老该生气了。” “哪有啊,前几次他们来旅行,我们不都尽心接待了吗?” “那才几次啊,而且每次给老人和小孩红包你都只肯包一点钱,害我都不好意思出手。” “能代表心意就够了,他们又舍不得花,给他们钱最后还不是拿去贴补儿子们?我二哥和小弟都游手好闲,三四十岁的人了还带着老婆孩子啃老,不能再让他们觉得从我们身上能捞到好处,否则以后麻烦不断。” “你对你们家的人好苛刻啊,还不如外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佳音脸上洇了层冰雾,赶忙扭头逃避。 丈夫绝难理解她的感受,她三岁离家,至今顶多与父母见过二十次,不看照片几乎记不起他们的长相。成年后娘家人意识到当初的弃子又有了利用价值,三不五时藉着“亲情”的圣旨向她索地纳贡,一次次贪婪掠夺,自私算计扑灭了她仅有的留恋,她早发过誓,再不用宝贵的真情去填那冰冷的无底洞。 昨天贵和提起陈家重男轻女,说了句大快人心的话。 “要我说这种极端偏心的父母都是畜生,陈叔叔是运气好,摊上个有良心的女儿,换成我根本不会管他。” 她才不要做陈家女儿那样的包子,娘家人只和她存在血缘关系,她真正的亲人在赛家。 回到厨房,她想起正经事,连忙转身去找丈夫。 “昨天我问了一个同学,她答应借我们二十万应急,你先拿去结清工人们的工资吧。” 秀明惊喜,迎上前细问:“谁这么大方?” “就是让我帮忙做绣工的黄芸。” “她啊。” 秀明喜色顿减,有些不情愿了。 “她老把你当廉价劳动力使唤,这次再借了她的钱,以后更要折腾你了。” 佳音笑道:“那都是后话了,先解决眼前事要紧。” 民工们还攥着秀明的欠条,拖一天就多一天的利息,确实耽误不得,秀明无奈道:“好吧,跟你同学说,我给她两分利。” “又不是高利贷,她说照银行的利息付,后天就把钱转我账户,到时我再转给你。” “这么及时呀,她手机号多少,我得打电话谢谢她。” “不用,我跟她说是我哥哥要买房子,没说你被人赖账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让人家知道不好。” 秀明连夸老婆处事周道,其实只看到了周道的表皮。 借钱是个幌子,那二十万是佳音悄悄积攒的私房钱,家里的经济大权历来由她掌管,她一开始就做了内外两套账,开源节流,精打细算地存下一笔秘密储备金,以防不测。 昨天民工们上门讨债,她假装没钱,要是当场把钱付了,人家肯定以为他们家明明有钱还故意赖账,结怨不说,传出去还坏口碑。再者,也想借此逼一逼丈夫,宁可多付些欠款利息换他一个深刻教训,这法子比耳提面命,疾言厉色追着老公责骂有效得多,还能增进对方信赖感。 六点晚饭做好了,夫妻俩等胜利和珍珠回来吃饭,儿子英勇饿了,盯着香喷喷的糖醋排骨直咽口水,佳音上菜时摸摸他的小脑袋。 “今天爷爷不在家,你可以先尝一点。” 英勇瞅了瞅默默刷手机的父亲,一个劲摇头。 “不,我等小叔和姐姐回来。” 秀明像个严厉的考核官,沉声说:“大人没上桌,小辈不许动筷子,这才叫懂规矩。” 要是换成珍珠,他的态度一准两样,佳音嘴角一撇,又怜惜地摸了摸儿子头顶。 “妈妈给你拿饼干,先吃一点垫肚子。” 她拿来饼干盒,秀明正接电话,听口风不像工作对象。 “我对家装设计也不是很在行,平时都是拿到设计师的图纸再干活儿的,你最好先请专业人士看看……” 秀明语调温和了不少,由此可见通话方是个女人。 佳音嗓眼里仿佛扎了根小刺,反射性精神紧张,表面仍是云淡风轻。没有男人喜欢疑神疑鬼的老婆,她一向沉得住气,摸查时不动声色,况且以丈夫的性格,不采取行动,他自己也会露痕迹。 果然秀明挂线后主动嘀咕:“你们班那个高晓阳好阔气啊,在阳澄湖边买了栋别墅。” 佳音恝然一笑:“她又找你帮忙看装修?” “是啊,你说她那么有钱,买了那么多房子,怎么就舍不得花钱找个专业设计师呢?我只会施工,做出来的方案满足不了高端客户要求,上次帮她看万科那套房,跑了好几趟,最后她老公还是找了专人做设计。” “她可能想多听听参考意见吧,我的老同学嘛,你只当帮忙好啦。” 佳音心里发出尖锐的嘲笑声,早看透了高晓阳的把戏。年初秀明陪她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到场就成了吸睛焦点。他生来相貌出众,又经常从事重体力劳动,保持着上佳的体型和精神面貌,比过早放弃自我管理的同龄男性年轻清爽得多,在外总被误当做青年小伙。 那些自命不凡的女同学大概想不到其貌不扬的佳音会找到这么帅气的老公,对比自家脑满肠肥,皮松秃顶的丈夫,不禁意难平。几位不甘寂寞的半老徐娘动起歪脑筋,高晓阳是最露骨的,自那以后常在微信上隐晦地撩拨秀明,还时不时找借口约见他。 这种先天条件后天发展都出色的女人似乎有着毋庸置疑的优越感,认为自己有权拥有一切目之所及的好东西,哪怕这东西已经贴上了他人的标签。 佳音悄然忍耐许久,眼下觉得是时候给高晓阳点颜色看了。 那张狂的女人自投罗网,稍后给秀明发来微信。 “她坚持让我去实地看看,问我周六有没有空。” 看得出秀明对高晓阳毫无兴趣,甚至厌烦她的罗唣,知会佳音意在商量如何拒绝。 佳音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 “现在阳澄湖风景正好,大闸蟹也肥了,去当地吃价钱便宜一大半,我们家好久没去旅行了,周六不如带爸和孩子们去那边玩一趟,顺便帮高晓阳看房子。” “对呀,爸近来心情不好,我正想陪他出去散散心呢。” 秀明欣然赞成提案,佳音顺势拿起他的手机,直接用他的微信账号向高晓阳发语音,说明自家的计划,邀请她和丈夫子女一道游玩。 有自知之明的人闻讯理应退却。 可高晓阳色迷心窍,纵使秀明拖着妻儿老小出行,也不肯打消邪念,回信说:“我老公周末加班,孩子也要去看他奶奶,都去不了啊,不用管他们,我们去玩好啦。” 佳音断定高晓阳在撒谎,对秀明说:“她老公要加班去不了呢。” 秀明不知道老婆在跟他耍心眼,顺嘴接话:“她说她老公经常出差加班,一个月有三分之二的时间不在家,她生病了也不管,和小亮是一号人。” “晓阳太可怜了,我听说她老公不是真忙,只是对她厌倦了,故意找借口冷落她。” “还有这种事?” “好几个同学都这么说,估计是真的。” “那是够惨的,她条件这么好,又会打扮,比一般中年妇女强多了,她老公真不知足啊。” “可能审美疲劳了,平时又缺乏沟通……要不我们帮他们制造点交流感情的机会?” “怎么制造?” “我有她老公的手机号,打电话劝他周六跟我们去旅行?” 一切水到渠成,佳音在秀明支持下拨通了高晓阳丈夫的电话,简短寒暄后开始对侵略者实施打击。 “刚才晓阳联系我老公,想让他帮忙装修你们在阳澄湖的别墅,叫他周六过去实地考察。我们家好久没出去玩了,想顺便带老人孩子去那边逛逛,我让晓阳把你和孩子们也叫上,两家人一起玩也热闹,可她说你周末要加班,去不了。老张啊,钱是挣不完的,你这个大忙人也得多关心关心家里人啊。” 老张反应惊奇:“我周末不加班啊。” 佳音怀着推测成功的窃喜,将惊奇反弹回去:“是吗?晓阳是这么跟我说的啊。” 男人半真半假冷嘲:“哼,她经常跟你们说我坏话吧?说我只顾工作不关心她,缺乏家庭责任感。” 佳音讪笑:“她倒没跟我说这些,我都是从我老公那儿听来的。” “她直接跟你老公说的?” “我老公搞建筑的嘛,晓阳有时会找他问一些这方面的事,上次你们装修万科那套房,我老公去现场看了好几次,可惜后来没帮上忙。” 老张语带歉意:“哦,那次我们家提前跟设计师签了合同,她都不跟我打招呼就去麻烦你爱人,我也怨她多事,重重说过她了。” 又一个诡计败露,佳音的怒意燃起明火。 这个高晓阳为求新鲜刺激把人当猴耍,实在欺人太甚。 她果断出招,逼真的一声“咦”,刺出软刀子。 “你们事先已经找好设计师了?可是晓阳当时说你们还没联系家装公司呀,我老公也说他对设计外行,建议她找专业人士,可她坚持让我老公先出方案,我老公担心你们不满意,还专门找我搞设计的小叔子仔细请教呢。” “她怎么能这样!” “也没什么,就是对家装感兴趣吧,可惜我老公不是学设计的,每次听她提问都给不出好建议,也怪不好意思的。” 老张是IT精英,智商不低,已嗅出后院腾起的烟味,向佳音赔过不是,语带双关地请求:“这人就爱没事找事,麻烦转告你爱人,以后别理她,她再纠缠,直接拉黑得了。” 佳音完成攻势,适时收兵,还笑嘻嘻宽慰几句,料想头顶泛绿的男人会采取措施,教高晓阳吃不到羊肉空惹一身骚。 秀明旁听有感:“怎么,她老公没故意冷落她?上次万科那事是逗我玩的?” “不知道,听老张的口气好像另有原因,万科那事也不是存心的吧,大概想试试其他方案,又舍不得花钱……” “她当我是免费劳动力吗?哪有这样耍人的!” “你一开始也没打算赚她的钱呀,反正是帮忙,事情过去就算了,别那么计较。” 佳音以大度煽动着丈夫的怒火,耿直人最受不了感情受损,秀明眉尾上挑,上下犬牙也顶住了。 “我最讨厌这种占小便宜的人了,照实说也没什么,干嘛撒谎糊弄人,你也是,怎么能跟这种人交朋友?” 佳音失笑:“我什么时候说她是我朋友了?就是普通的高中同学,上学那会儿也没什么来往。” “那她怎么老跟咱们套近乎?我还以为你们很要好呢。” “我哪儿知道,她那人眼光高得很,以前从不正眼看我,这次同学会不知哪里顺她眼了,那么热情我也纳闷呢。” 秀明如同识破骗局的羊牯,愤然作色:“我是看你的情面才跟她客套的,既然这样以后没必要来往了,我把她拉黑删号,她要是问你,你随便找个借口帮我搪塞吧。” 他立刻拿起手机操作,像丢掉一件恶心的垃圾,佳音调侃他孩子气,巧笑中荡漾洋洋自得。出嫁时她就明白丈夫的好皮囊容易招蜂引蝶,时刻谨小慎微地提防,方式却不同于暴躁冲动的嫉妇,从不强势敲打警告,只采用温和机智的手段,润物细无声地捍卫所有权。不知多少次像这样兵不血刃无声无息地击退窥伺者,大多时候还是在秀明懵然无觉的情况下。 他以为妻子是个易受欺负的老实人。 其他人想必也这么认为。 众人的误解令佳音感到安全,她喜欢“老实”这件迷彩服,打算穿一辈子。 饭后淑贞阿姨来窜门,夺下她手里的吸尘器,不由分说拉到后院,活像送情报的地下工作者。 “本来昨天中午就想跟你说这事,被那伙民工一搅和,全忘了。又怕你爸知道,只敢捡他不在的时候来。我问你,千金和金姑爷最近过得怎么样?小两口闹没闹矛盾?” 佳音谨慎微笑:“您又听说什么了?” 淑贞抓住她的手抖了抖,制造紧迫感。 “不是听说,是亲眼瞧见的,你们家金姑爷八成搞外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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