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8 深处亚热带气候之中,澳门的四季变化不是特别明显。赌城日夜运转,极少有关门暂停营业的时候,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感觉变成一天十二小时,在没有窗户没有时钟没有日夜的赌场内,人人都将时间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拥挤,直到浑身退了一层层年龄的皮。 夏经理,也就是夏诗怡因为李时京的缘故,教朱提有关赌博理论书籍,对朱提来说,时间紧迫,夏诗怡能教的也很少。李时京并不知道朱提和霍景煊的交易,只当他是为了扑克赛准备。 “那个,夏经理,我们赌场有没有那种类似叶汉的那种荷官?”朱提坐在椅子里,一边翻书一边问。 夏诗怡抿了口咖啡,抬了抬眼睛,想了想,“你想学什么?” 朱提放下腿,立即坐好,“听骰。” 夏诗怡愣了几秒,笑了起来:“你耳朵太小了,应该没多大用。” “叶汉耳朵很大?” “比你大。” “你见过?” “人人都说叶汉耳朵大,不用我见,更何况,他输给何鸿燊了,是败者。” 朱提往后一仰,将书盖在脸上,不动了。 夏诗怡看了看自己裙摆,扯了扯,拉至膝盖上方。 “我可以带你去见小赌王。” 朱提腾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夏诗怡笑:“我说,我可以带你去见魏英杰。” 朱提顿时热血沸腾了。 魏英杰,澳门的小赌王,早年混迹于各大赌场,后来被李时京收揽,成为皇城赌场的挂名总监,实际上就是负责赌场的安保系统。十年前,皇城赌场的安保系统没现在这么牛逼,小赌王去了一趟拉斯维加斯,立马将那边的360度监控高科技带入了皇城,而不再像过去用老式的监控盯着赌场那些不安分的赌客,这个小赌王可以说是皇城的另一个支柱,如果李时京没有自身的光环,或许魏英杰不比李时京差。 朱提常年混迹赌场,早就知道这号人物了,但是这个人很少出现在赌场,就算出现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有人说是个中年大叔,邋里邋遢,也有人说是个类似李时京的钻石王老五,究竟长什么样,没有准确说法,最靠谱的是说魏英杰做了这么多损坏其他各大赌场的事情,怕被人砍,干脆隐匿真身,做个平凡人。 “真的能见他?”朱提不敢相信。 夏诗怡放下手里的杯子,一手撩起左边的短发,捋到耳后,露出精致的耳朵。她看着朱提,说:“你知道他在赌场输的最大值是多少吗?” 朱提等着她说。 夏诗怡神秘莫测一笑:“就一次下注,输了五百万美元。一次下注。”她转身,拿起桌子上信封包,捏在手里,“走吧,带你去看看昔日的英雄。” 澳门最老的赌场,如今已经不复过去光彩,但仍旧有人钟爱这里,因为这里有自由,而不像皇城赌场时时刻刻被无数个摄像头和站台盯着。这里的赌场,自由,有性感兔女郎荷官——而更简单的是,这里的赌场是属于地下的,什么人都可以进来,哪怕你是被地上的赌场拉入黑名单的会员,你都可以自由出入这个赌场,只要你不在这个赌场出老千,一切任你玩。 夏诗怡推开车门,倚靠着车身站着。 朱提看了眼附近。 环境不算好,都快赶得上棚户区了。“魏英杰在这儿?” 夏诗怡捏住发尾,慢慢搓揉。 “看见门口戴着渔夫帽的那个男人了吗?” 朱提看过去。 “他就是魏英杰,皇城赌场昔日的英雄。” 朱提错愕。 赌场门口的那个男人,满脸胡茬,穿着旧旧的衣服,发黄的衬衫和灯绒芯长裤,松松垮垮的袜子下面是破了皮的黑色皮鞋,手里拿着搪瓷杯,偶尔会有人经过,拿钱放进去,不是扔而是放进去,那些经过的人都是抱着尊敬的态度放钱的。 “在这里混的人都知道他是谁,只是没人会说,而且,没人敢在这里找他麻烦,不光是总经理罩着他,更是他的名气罩着他。” 到了正午,日光有些刺眼。 他在外面看了好一会儿了,想了想,终于朝着魏英杰走了过去。他刚走过去,魏英杰手里的拐棍立即朝着他挥了过来。他吓了一跳,“哎!你——” “滚远一点。”魏英杰眼皮都懒得抬。 朱提只好退了几步,蹲了下来,看着坐在墙根边上的人,喊他魏先生。魏英杰这才抬起眼皮,慵懒地看着朱提,抬起拐棍啜了戳他的鞋子,又指了指他的制服,问:“皇城的?什么人呐?” “皇城的经理。” “经理?嘿嘿,我看你是手痒了吧。”说着,拐棍戳了戳朱提的手。 朱提一把抓住魏英杰的拐棍,“魏先生,我请你吃饭吧。” 魏英杰眼睛亮了亮。 “最好的饭店。”朱提笑,松开拐棍。 “都好久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 最好的饭店,其实也就是这块区域算得上好的饭店了,跟澳门城中心皇城酒店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看这不算精致的装潢,朱提也就没客气了,光点好菜好酒直接上桌了。魏英杰阴测测的笑着,吃了几盘子的鱼肉菜后,突然敲了敲桌子,问:“小子,你有钱吗?” “有啊。” “有多少啊?” “大概有几千吧。” “几千啊……”魏英杰皱了皱眉,看向夏诗怡,“哎,这你什么人?” “同事。” “她有钱吗?” “……大概,有吧。” 夏诗怡冷笑,打开手里的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卡,甩在朱提面前,说:“朱提,亏你混澳门还混个垃圾的名气出来,你不知道这地儿的物价和澳门城中心的物价一样的吗?”说着,她抬了抬下巴,“他吃的都是上千的东西,尤其是鱼,你的工资都抵不过。” “……草!” 魏英杰嘿嘿笑了几声。 “魏先生,这么多年,你除了胡子多了几根,别的都没怎么变嘛。”夏诗怡说。 朱提对魏英杰客客气气,无论魏英杰后面说话怎么阴阳怪调的,他都不恼不怒,反而点头暂同他说的话。“魏先生,你说的是,赌的确会害人。” 夏诗怡望了他一眼。 魏英杰忽然正经了起来,他问:“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 朱提看着桌子的餐盘,过了很久,他都没说话。 魏英杰起身,“我带你去逛逛吧,这儿可比皇城好。” 朱提跟在魏英杰身后,走到猪仔路,魏英杰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又往回走了几步,转弯,进了个巷子,两边都是老树,房子倒是破旧不堪。朱提望着亮边的一切,这里的味道令人作呕,夏诗怡已经捂住口鼻了。他走了几步,停了下来,看着左面一棵大树下的房子,上面的招牌已经垮了,门口有一把竹椅,瘦弱的男人躺在地上,到处是酒瓶。 魏英杰说:“欠了债的赌鬼都躲在这儿,有人会找到这儿,也有人不敢找到这儿,只要他们敢出这个地儿,外面的人就马上把他们弄上船,运到外面做最廉价的劳工,要么就是卖掉器官了。” 朱提看着这里的房子。 这里的房子和以前老妈住的房子很像,非常像。 “朱提啊,我看得出来,你的人生过得很苦。”魏英杰找了个地方,扯了几片树叶随便扫了扫木椅子,屁股沉重往上一坐,叹了口气。他看着破烂的猪仔路,“我赌了三十多年了,苦过,也享受过。” 朱提在魏英杰身边随便坐了下来,上面的灰尘紧紧贴着他的衣服。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面上,在风中摇曳。 朱提闭了闭疲惫的眼睛。 “我讨厌赌。” “讨厌又离不开,是吧?”魏英杰笑笑,“我也是,三十多年了,我现在还在赌,只不过是到了靠乞讨的地步来赌了。” 朱提看着对面的房子,问:“后悔过吗?” “肯定有啊,人越来越老,后悔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有办法不后悔吗?” 魏英杰听着怔了几秒,缓缓笑出声来。“朱提啊,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有感情,没感情怎么会贪恋赌场上的东西呢?贪恋也会有后悔啊。” 朱提转过脸,看到风将魏英杰的衣服吹了起来,放在腿上的手帕也被风吹落在地上。他俯身,捡起手帕,交还到魏英杰手里。 “人生不是赌博,赌博也不是人生,不赌才是真正的赢家,你知道吗?” 朱提抬起头,仰望蓝天,微微眯起眼睛。 “我已经开了局,总得赌到最后吧。” 魏英杰站起身,握着手里的拐棍,一路敲着地面,慢慢往前走。越往里走,赌鬼也越来越多。朱提跟在他身后。 “赌不下去的那一天,你再来找我吧。” “我很会看面相的啊,你有断眉,兄弟肯定是有的,迟早有一天,兄弟情义都要断的。” 魏英杰的声音好像在无形中控制了朱提的命运。他垂下眼帘,看着光影斑驳的地面。“我会死吗?”他忽然问。 跟在后面的夏诗怡听到朱提问的话,不禁抬起头看向他。 一开始,她看不起朱提,可几个月后,朱提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澳门的垃圾不是垃圾——他是那个在赌博生涯里挣扎着的朱提。 魏英杰没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 “苦尽甘来,我人老了,现在啊,我可是很信这句话的。” 苦尽甘来么? 朱提扯了扯嘴角,从老妈沾染赌博开始,他从哭到最后苦,苦到变成澳门的垃圾,苦到人生全是罪,苦到人生没有一处是美好,直到小结巴的出现,他似乎慢慢变好,做了皇城赌场的经理,开始有不一样的人生,他觉得一切都特别美好,好像……开始真正尝到了美好生活的味道。 他想,要是真的苦尽甘来就好了,就怕命不肯。 傍晚,他拎着一袋子的葡式蛋挞和葡国鸡,沿着小结巴下班的路线,朝着她住的地方走。经过的大巴,经过的海风,经过的一切一切都在他的视线里穿过。他听到后面有人喊:“猪蹄哥哥。” 阿仁和阿娇朝气蓬勃地跑过来。 “猪蹄哥哥!”阿娇冲他甜甜一笑,一手抓住他拎着的袋子,闻了闻,“猪蹄哥哥,我可想死你了,你都好久没来啦。” 朱提揉了揉她的发顶,“这不是来看你了嘛,走,我们回家,等你姐回来一起吃。” “好啊好啊!”阿娇和阿仁叫了起来。 “猪蹄哥哥,我会唱歌了哦。”阿娇说。 “什么歌啊?” “姐姐教我的,红河谷,可好听了。” 朱提想起那一天,小结巴给他唱歌的那一天,他心口一阵酸涩。 阿娇和阿仁慢慢唱了。 “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 照耀在我们心上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 不要离开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 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 “猪蹄哥哥,你很喜欢我姐吗?”阿仁问。 “嗯。” 阿娇笑了起来,“那,猪蹄哥哥,你以后都要很喜欢很喜欢姐姐哦,不能断哦。” “……好。” 朱提回头,看着小结巴从大巴下来。 他抬起手迎接她。 小结巴迈开腿,朝着他的方向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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