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自从傅加丰写信告诉父母自己有了女朋友的消息后,傅加丰父母又来了两封信,问他五一节能否请探亲假带女友回家,尽快把婚事定下来,争取国庆节完婚。傅加丰以自己工作忙无法请探亲假为由搪塞父母,其实真实的理由是林小沐五一节才放一天假,要回去也只能等暑假,但他不能跟父母明说,只能采取拖延战术。这下奶奶不高兴了,训斥儿子、媳妇:“加丰工作忙回不来,你们不上班的不能亲自过去看看?老话说,抬头嫁闺女,低头娶媳妇。你们至少要上姑娘家提提亲吧,不管什么年代,该讲究的礼数还是要讲究。”既然奶奶发话了,傅加丰父母只好亲自南下为儿子提亲。他们没有提前写信告诉傅加丰,下了火车后,找到公用电话,打到医院,接电话的小护士听说是傅加丰爹妈来了,非常热情,但也非常抱歉告诉他们,傅加丰今天有手术,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然后详细告诉了医院地址、乘车线路,让他们直接到医院来。老俩口知道傅加丰还住集体宿舍,一合计先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单位招待所安顿下来才到医院等傅加丰下班。 傅加丰一回到办公室就看见爸妈,兴奋之余嗔怪道:“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去车站接你们。” “呵呵,你爹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了,还担心找不到你们医院。堂堂的省医院,一问哪个不晓?”傅朋一番话逗得护士站的小护士们掩嘴偷笑。 回到招待所,韩素琴难掩见到儿子的激动,拉着傅加丰坐到身边仔细端详,眼睛立刻红了,“你看看你,非要一个人独自在外,也没个人照顾你,下班了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爸爸妈妈老了,白头发越来越多了,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了,傅加丰看着哽咽的妈妈,心里很难过很内疚,父爱母爱恩重如山,可自己远离父母,根本无暇顾及他们,惭愧啊!傅加丰双手搂住妈妈肩膀,给了妈妈一个无声的拥抱。 “妈妈,其实我在这里挺好的,领导和同事都很关心我,工作也很顺心。”傅加丰擦去妈妈眼角的泪水,转头问父亲:“爸,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 “臭小子,还有脸问我,”傅朋笑骂道:“你奶奶一听说你有了女朋友,天天念叨着要我们写信给你,催你带女朋友回家,你却总说工作忙工作忙,迟迟不带女朋友回家看看奶奶。你奶奶生气了,命令我们亲自上门提亲,争取国庆节把婚事办了。”傅朋顿了顿,接着说:“这次我和你妈妈来,主要目的就是见见你对象,帮你把把关,如果合意,我们直接上门提亲。” “不用劳驾你们把关了,你儿子看上的姑娘,你们肯定一百个满意,就怕到时候你们有了媳妇不要儿子我啦。”傅加丰摇晃着母亲,“妈,是不是啊?” “别贫了,赶紧去接她过来吃饭。”韩素琴推推儿子。傅加丰抬腕看表,站起身来:“小沐也该下课了。你们先休息休息,我这就去接你儿媳妇,一小时后回来。” “老师啊?挺好的呵。”韩素琴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路上小心,别着急。” 傅加丰打车急急赶到学校,在宿舍楼下正巧碰上林小沐和老皮打饭回来,傅加丰将林小沐的饭盒塞到老皮手里,陪着笑脸对老皮说:“今晚你多吃一份。”不由分说拉着林小沐就走。林小沐被他拉得趔趔趄趄,一边走一边挣扎:“到底出了什么事?哎呀,你抓得我的手好疼。” 傅加丰把她拉到一个人少的地方才停下脚步,“我爸爸妈妈来了,点明要见儿媳妇!”傅加丰特意把“儿媳妇”三个字加重了口气。 “啊?!”林小沐的表情十分夸张,“傅叔叔,你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开玩笑,千真万确,”傅加丰把父母来的意图告诉了她,双手一摊,口气无奈:“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可我没思想准备。”林小沐哭丧着脸,“我,我不知道怎么跟你爸妈交谈。” “傻孩子,春节时候我不也是在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就见了你爸妈吗?叔叔阿姨不是对我挺满意吗?赶紧回去换衣服,越成熟越好。”傅加丰哄着她,陪她回到宿舍换衣服。 坐上出租车,林小沐紧紧拽着傅加丰的手臂,傅加丰看她紧张的样子,只好一个劲地安慰她,说他爸爸妈妈很慈祥、很善良,很通情达理,一定会喜欢她的。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儿子与她肩并肩站在门口,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儿子的大手紧紧拽着她的小手,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儿子说:“小沐,这是我爸爸妈妈;爸、妈,这是林小沐,我女朋友。”傅朋老俩口肯定以为这高中生模样的小姑娘走错了房间。 “伯伯好!阿姨好!一路辛苦了。”小姑娘长相甜美,声音也甜。 “哦,好,好,你好,快进屋,快进屋。”傅爸傅妈如梦初醒,忙把他们让进屋里。 傅加丰很快觉察到父母的惊愕和林小沐的不自在,忙打圆场:“爸爸妈妈,你们这两天在火车上肯定没得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这样吧,我们先去吃饭,回来早点休息。”说完,牵着林小沐的手率先走了出去,傅朋老俩口只好一前一后跟上。 韩素琴看着前面两人亲密背影,这姑娘看样子就十六、七岁,娇小玲珑,单薄瘦削,身高刚及儿子肩膀,看背影,哪象是一对恋人,倒象是父亲带女儿饭后散步。韩素琴心里直嘀咕,儿子是不是犯浑了,啥人不找非得找个未成年人?不行,吃饭时一定要问问姑娘年龄,没到结婚年龄的一律不考虑,儿子明天就30岁了,耗不起,奶奶还盼着他们今年能完婚呢。 进入餐厅,林小沐表现得彬彬有礼,替傅爸傅妈拉椅子摆餐具,照顾他们坐下后自己才挨着傅加丰坐。傅加丰把菜谱递给她,问她:“想吃什么?”林小沐把菜谱推回给傅加丰,笑着说:“我随便,什么都能吃,照顾伯伯阿姨的口味。伯伯阿姨爱吃什么就点什么。” 一向挑食的林小沐什么时候变得什么都能吃了?傅加丰挑眉看向她,正想发问,猛然感觉腰部被轻轻一拧,傅加丰顿悟,心领神会。刚才自己父母见到林小沐的错愕表情,她肯定看在眼里,傅加丰还担心她心里不痛快会直接表现在行动上,但看她现在的表现,还是给足了傅加丰面子。 傅加丰点了两个当地的特色菜两个北方口味的家常菜,刚放下菜谱,韩素琴就迫不及待地问;“姑娘,今年多大了?” “20啦,”19岁与20岁虽然仅相差1岁,但潜意识里,林小沐觉得19岁只能称之为孩子,而20岁却可以充当大人,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觉得已经过了19岁生日的她,在傅加丰爸妈面前应该属于20岁。 “哦,”已经到结婚年龄了,韩素琴松了口气,“南方人长得就是水灵,看不出年龄,我还以为你才16、7岁呢,呵呵……”又接着问;“听加丰说,你是老师?是小学老师还是幼儿园老师?” 老师?我什么时候当老师啦?林小沐皱眉,求救地看向傅加丰。 傅加丰清清嗓子,略带不悦对母亲说:“妈,等吃了饭再问,行吗?”又转向林小沐,用力揽了揽她肩头,解释道;“小沐,我还没来得及向爸妈介绍你的情况。” 咳,咳,傅加丰又清了清嗓子,“爸爸妈妈,小沐现在是省师大中文系大一学生。” “什么?大一学生?”傅爸傅妈面面相觑,“你信里不是说是大学生吗?” “是啊,小沐确实是大学生,省师大中文系大一学生。”傅加丰一脸无辜:“我没说错啊,我没说是大学毕业生,我只说是大学生,你们自己误解了我意思。” 臭小子,学医的居然也玩起了文字游戏!老俩口当着林小沐的面不好发作,只好相视苦笑。但他们毕竟也是场面上的人物,知道责任不在林小沐,要怪只能怪自家儿子,于是很快变换了表情,和颜悦色问:“姑娘,学校离这儿远吗?” 林小沐已经明显看出傅家父母对自己不甚满意,并推断出是嫌弃自己年龄小,而且是在校学生,要结婚还得等几年,她开始闷闷不乐,没有听到韩素琴问她。 “妈,先吃饭!”傅加丰不悦之情明显溢于言表,他花了三年的时间等待她长大,好不容易盼到她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好不容易把她追到手,好不容易得到她家庭的认可,岂能让父母坏了自己的好事? 餐桌上的气氛沉闷压抑,傅加丰依然对林小沐体贴入微,帮她挑鱼刺,帮她挑姜丝。林小沐没有给别人布菜的习惯,但还是很有礼貌帮傅家父母盛汤盛饭,表现得可点可钦。 饭后傅加丰把父母送到招待所门口,请父母先回房洗漱休息,自己送林小沐回学校,然后再回来陪他们。 “小沐,我真的不知道我爸爸妈妈今天来。”傅加丰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解释。生日过后,两人关系越来越亲密,每次走在一起,他总爱牵着她的手,好象生怕她走丢一样。林小沐也很乐意让他牵着她,傅加丰温暖的大手让她有一种安全感。 走到一阴影处,林小沐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傅加丰的眼睛,语气缓慢却清晰:“他们不喜欢我!”用的是肯定句。 傅加丰也跟着停下脚步,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一时无言以对。短暂的沉默,傅加丰低下头凝视她,一字一顿地说:“小沐,我爱你,谁也改变不了我的态度。我爸我妈可能是一下子不能接受你的年龄,他们,还有我奶奶一直盼着我早日结婚,但我让他们失望了。不管怎样,我一定会耐心等到你毕业。唉,这件事情要怪只能全怪我,在信中没有跟他们说清楚你的情况。”傅加丰双手慢慢收拢,将林小沐轻轻拥到怀里:“宝贝,对不起!” 林小沐挣脱了傅加丰的拥抱,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她毕竟涉世不深,不懂得如何处理感情上的事情。路过邮电局,她停下脚步,说要打长话给父母。 傅加丰帮她挂了号,轮到她的时候,傅加丰想跟着进电话间,但被拒绝了。 傅加丰在外面的长椅上坐立不安,他怕林小沐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她爸妈,如果她爸妈知道他父母怠慢了宝贝女儿,态度来个急转弯,阻止女儿跟他恋爱,那他岂不亏大了? 好在林小沐电话打得很短,只两三分钟就出来了,傅加丰屁颠屁颠抢着去结帐,然后陪着笑脸问:“不多聊几分钟?爸妈身体都好吧?” 傅加丰很乖巧,比林小沐多出的那九年不是白长的,关键时刻直接用“爸妈”取代“叔叔阿姨”,林小沐听出他讨好的成份,淡淡一笑:“挺好的,他们向你问好。后天是周末,他们来扶远看望你爸爸妈妈。” “啊?啊!”傅加丰欣喜若狂,他没想到林小沐不仅不向她父母告状,而且她的父母还专程来看望他父母,这太给他面子了,这么大度的姑娘去哪找啊,一出邮政局,傅加丰忍不住抱起她转了一圈。 回校路上林小沐沉默寡言,目光涣散,傅加丰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更不知道怎样开口。公交车来了,林小沐抽出自己的手,先他一步上车。 不是周末,车厢空荡荡没几个乘客,林小沐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脸扭向一侧,双眼盯着车外。傅加丰看她神情疲惫,小心地将她的头靠在他身上,说:“眯一会眼,到站我叫你。”同时拿出按摩绝活,让林小沐舒服得昏昏欲睡。 回到学校大门,一路下来不大讲话的林小沐指着右侧的一栋楼开口了:“那是我们学校招待所,去年国庆节黄志娟爸爸妈妈来看她,就住那儿,我陪她去过,感觉不错,比刚才的招待所好,不如让伯伯阿姨到我们学校招待所住,安静、安全,还可以在学生食堂吃饭,又干净又便宜。” “好啊!”又是一个没想到,傅加丰都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了,他忍不住又抱起林小沐,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可是,明天我要上班,没时间送他们过来。”傅加丰为难了,父母突然来访,他没有思想准备,今天已答应陈主任参加明天的手术,不好临时变更。 “明天上午我有课,中午我出去接伯伯阿姨。你让他们上午在附近转转,12点前退了招待所的房,在服务台等我。”林小沐安排得条条有理。 两人一起去了学校招待所,确实如林小沐所言,价格相同但条件好多了,傅加丰二话不说,马上预订了一间。 告别时,傅加丰再次拥抱了林小沐,他知道,对爱人表达爱和歉意的最好方式是给她一个拥抱,一个拥抱胜过千言万语。 傅朋老俩口洗漱完毕,虽然很累却没有睡意。 “两个多小时了,还没回来。唉,快11点了,”韩素琴自言自语,“加丰会不会直接回医院了?” “小姑娘肯定生气了,你儿子不得哄到她高兴才敢离开?”傅朋合上书,“没想到这臭小子也喜欢老牛吃嫩草。” “啥老牛,有你这么挤兑自己儿子的吗?”韩素琴不满地白了老伴一眼,“其实,这姑娘除了年龄小,其他的我倒是挺满意的。” “是啊,我觉得这姑娘不错,长相不赖,涵养特好,这种场合下居然不当面生气,还帮我们盛汤盛饭。”傅朋附和道。 “关键是咱们儿子对她的热乎劲,我看出来了,加丰这回是动了真感情了,你看以前加丰什么时候对女孩子上心过?” “其实年龄小点有什么关系?孙中山、宋庆龄相差二十多岁呢,他俩才相差9岁,人家姑娘都没嫌弃咱儿子老,咱就别嫌弃人家姑娘年纪小了。” “不是相差9岁的问题,而是回去如何向咱妈交差,”韩素琴说:“妈可是盼着他们国庆结婚呢,可现在,那姑娘还要等三年才毕业,等她毕业,咱儿子32岁了。” “儿子愿意等就让他等吧,难不成皇帝不急急煞太监?儿大不由娘,由他去吧。”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傅朋深知儿子是属于那种表面温和但内心强势的男人,只要他认准的事情,他肯定会努力达到目的。记得高中毕业下乡插队,临走前他告诉父亲:“我一定要争取上大学。”插队生活很艰苦,但他从来没有放松过学习,尤其是外语。不久天遂人愿,恢复高考制度,他凭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大学。大学填报志愿,他希望儿子报读外语专业,将来当个翻译,再不济也能象自己一样当个英语老师,但儿子说他要当医生,要当最好的外科医生。大学毕业时,他和老伴都希望儿子回老家工作,毕竟“父母在,不远游”,回地区医院或地区卫校都行,但儿子铁了心要到K省省医院工作,开始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以为他是奔着爱情去的,但几年过去了,每年春节都是孤单单一人回来探亲,追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现在儿子有了自己喜欢的对象,做父母的如果横加指责,凭傅加丰的个性,结果肯定会适得其反,不如就顺着他吧。反正人是他选的,将来出了什么状况也怨不到他们头上。 “老傅,我们今天的态度是不是有点过了?”韩素琴回想起今天的态度,开始做检讨。 “不是有点过,而是非常过!”推门进来的傅加丰很不客气。 “加丰,你终于回来了!”韩素琴连忙站起来,“我们还以为你直接回医院了。” 傅加丰没有理会母亲,在沙发坐下,扔给父亲一支烟。 “来,喝口水,南方天气真够热的,”韩素琴递过来一杯水,小心翼翼问:“姑娘生气了?” 傅加丰强忍了一晚上的怒气终于爆发了,他狠狠抽了一口烟,冲母亲嚷嚷:“有你们这样待人的吗?你们知道不知道,我第一次上她家的时候,她爸爸妈妈、姐姐姐夫对我多热情。可你们呢,第一次见面,就让她难堪……” “加丰,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跟你妈说话?”傅朋大声呵斥:“这事能怪我们吗?你在信里明明白白告诉过我们,那姑娘才20岁吗?你明明白白告诉过我们,她才上大学一年级吗?写信让你带她回家,你总是借口工作忙,其实你自己心里清明得很,你很清楚你们近年内肯定不能结婚,担心我们反对,我还看不透你那点小心眼儿?” 傅加丰被父母说中要害,想想确实是自己的责任,语气不由自主软下来:“爸爸妈妈,对不起!” 傅朋见儿子脾气有所平息下来,也跟着缓和了语气,“加丰,我和你妈千里迢迢来看你,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我们不对;刚才吃饭时没有控制好我们的情绪,让小林难堪,也是我们不对。这样吧,明天你再约她过来吃饭,我们向她道个歉,行不?” “道歉就用不上了,哪有长辈给小辈道歉的理儿?小沐不是那种小心眼孩子。”傅加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小沐建议你们搬到他们学校招待所住,明天上午你们在附近转转,12点前退房,她中午过来接你们,估计1点左右到。” “咋好意思麻烦她?我们在这住就行了,反正也不住几天。”韩素琴摆摆手。 “在这儿住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小沐说了,你们可以到他们学生食堂吃饭,既干净又便宜。房间已经订好,中午小沐来接你们,我明天还有手术,你们坐了两天车怪累的,早点睡吧。” 当妈的毕竟心疼儿子,韩素琴一听傅加丰明天还有手术,马上推他出门:“赶紧赶紧回去睡觉,你甭管我们了,我们就按你说的办,放心吧。” 傅加丰走到门口又回身,略一迟疑才说:“刚才小沐给她爸爸妈妈打电话了,后天他们来看望你们。” 林小沐下课后连饭也不及吃,随便买了个面包就匆匆赶去接傅加丰父母。 去的时候挺顺利,回来的路上遇到前方有交通事故造成堵塞,路上排起长龙。车厢闷热,林小沐满头大汗,小脸红扑扑的,韩素琴见她老是抬腕看表,便问:“有急事?” “嗯,两点半上课。”林小沐感到胸口发紧,透不过气来,她有点担心自己撑不下去了。要是傅加丰在身边就好了,她突然很想念跟傅加丰一起坐公交车的情景,人多的时候,傅加丰会张开双臂把她护在胸前,象老鸡护小鸡,不让别人挤碰她;人少的时候,傅加丰会轻轻给她按摩,舒服得让她昏昏欲睡。 “小沐,辛苦你了!”韩素琴心疼了,拿出手绢,帮她擦去额头的汗,林小沐礼貌道谢:“谢谢阿姨!” 好不容易回到学校,林小沐把他们领到招待所门口,急急说道:“报傅加丰名字,服务员就会把钥匙给你们,你们先歇着,下课我再过来。” 下班后傅加丰急急忙忙赶到省师大,跟爸妈小沐一起吃饭后,傅加丰要林小沐一起陪爸爸妈妈在校园散步,林小沐头痛胸闷,刚吃下的东西总是往上涌,恶心想吐,本想推脱回宿舍休息,但又担心傅加丰说她不懂事,只好勉强跟上。傅加丰没有象以往那样牵着她的手,他跟父母并排走在一起,也许是谈起家乡的人和事,三人笑得很开心。走到一处人工湖,傅加丰扔了一支烟给父亲,一家三口坐在亭子里谈笑风生。林小沐感到阵阵眩晕,呼吸越来越吃力,只想呕吐。她悄悄走到一块石头背后蹲下来,干呕却吐不出来。 谈兴正浓的傅加丰没有发现林小沐的异样,韩素琴见林小沐一人悄悄离开,以为她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便扯了扯傅加丰的衣袖,用嘴朝林小沐的方向一呶。傅加丰赶紧摁灭烟头走过来,看见林小沐干呕,傅加丰问她怎么啦,林小沐艰难地吐出四个字:“头痛,胸闷。” 傅加丰半抱半扶着她回到亭子,借着微弱的光亮看见她憋得满脸通红,心里“咯噔”一惊,忙对父母说:“你们继续遛遛,把招待所钥匙给我,我先带她回去。”见她表情难受,便轻拍她的背,象哄孩子一样安慰她:“哦,别怕,哦,有我呢。乖,来,我背你回招待所。”说罢转过身体弯下腰,林小沐难为情地看了他父母一眼,说:“我可以自己走。”不肯让傅加丰背她。 “小沐,别不好意思,让加丰背你回去。”韩素琴不放心,扭头对老伴说:“老傅,我们也回去啦。” 还是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淡淡的香烟味道,林小沐伏在傅加丰宽阔的后背,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回到招待所,傅加丰仔细地检查了一通,如释重负,“没有大碍,有点中暑而已。” “中午我瞧着她脸色就不大对劲,”韩素琴也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傅加丰皱着眉头问。 “中午回来的路上遇上塞车,太阳火辣辣的,车厢人又多,热得透不过气,我看见她不停冒汗,衣服都湿透了。回到学校后又匆匆忙忙赶去上课,没有得休息,连水也没喝一口。” 傅加丰听母亲这么一说,懊恼地拍了自己一巴掌,“都怪我粗心,中午不该让她去接你们。妈,麻烦帮倒两杯水,我出去买药。” 傅加丰买药回来,让林小沐先喝下两大杯凉开水,又吃了药,然后把她扶到卫生间,用力压迫她喉咙,林小沐一阵头晕目眩,胸口郁积的闷气终于呼啸而出,翻江倒海吐了起来,傅加丰一面轻轻拍打她的背,一面低声安慰:“吐出来就好了,吐出来就好了。” 傅加丰扶她回到沙发坐下,又让她重新吃了药,问她:“头没那么痛了吧?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保证你精神抖擞。”是确,吐完后林小沐觉得神清气爽,头没那么痛了,胸也没那么闷了,林小沐努力朝傅加丰挤出一个笑容。 “你呀,弱不禁风,才四月份就中暑,夏天咋办?”傅加丰点点她的额头。 林小沐不好意思朝傅爸傅妈笑了笑,“伯伯阿姨,给你们添麻烦了。”又撒娇摇摇傅加丰:“明天不要告诉我妈妈,我中暑哦!” “嗯,嗯,我不说。但是你也要答应我几件事。” “什么事,说吧。” “第一,不能做的事情不要勉强自己。” “嗯。”林小沐点头。 “以后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不许硬撑。” “嗯。”林小沐又点头。 “要按时吃饭,多喝水,衣服湿了要及时换,不许偷懒。” “嗯。”林小沐还是点头。 “这才是乖孩子!”林小沐频频点头让傅加丰觉得自己在父母面前很有面子,高兴得揽过她的肩膀,在她额头亲了一口,完全无视父母的妒嫉。 吃了药,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早醒来,确如傅加丰所说的一样,林小沐感觉精神好多了。她买了包子油条豆浆送到招待所,傅加丰还没过来,她陪着他们吃了早餐。 傅加丰来到招待所的时候太阳已高高升起,远处传来知了断断续续的叫声。师大附近恰好有一个药用植物园,傅加丰决定带父母去看看亚热带特有的花、草、树,林小沐想陪同,但傅加丰怕她又中暑,不好向她父母交差,心里不同意她去,但嘴上说出的理由很冠冕堂皇:“小沐,你不在宿舍等爸爸妈妈,他们来了去哪找你?” “老皮说她在宿舍替等我爸爸妈妈,我跟你去嘛。”林小沐撅着嘴。 “小沐,又不听话了,爸爸妈妈来了找不到你会生气的!”傅加丰故意扳起脸,这招果然有效,林小沐不情愿点了点头,“乖,就在宿舍呆着,哪也别去。爸妈到了,带他们去上次我过生日那家餐馆吃饭。”傅加丰又恢复了他惯有的温柔。 等林小沐转身离开,傅朋拍拍儿子的肩膀,“不错啊,短短时间就把小媳妇□□得这么听话。” “那当然,”傅加丰得意地耸耸肩,其实他心里很希望林小沐能跟他一起陪陪父母,但又担心万一林小沐出现昨天的症状,让他如何在她父母面前交差?他可是答应他们好好照顾她的。 当傅加丰陪同父母回到上次过生日那家餐馆时,林小沐正站在门口跟一个年轻人有说有笑,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样子,很机灵,很活泼。见到傅加丰,年轻人小声对林小沐说:“你男朋友好成熟哦。”林小沐瞪了他一眼,年轻人嘻嘻笑着。傅加丰装着没听见,问林小沐:“叔叔阿姨来到了?” “到了半小时了,在楼上包厢喝茶。”年轻人代为回答,走在前面引路,林小沐边走边问傅加丰父母:“伯伯阿姨,植物园漂亮吗?” “漂亮,好多花草我都没有见过,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可惜时间不够,没得仔细看清楚简介。”傅朋带着些许遗憾。 “伯伯,没关系,还有时间,明天继续看。” 说话间已到包厢门口,年轻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包厢内一对中年人站了起来。 “您是小沐爸爸吧?”傅朋抢先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林上涛的手。 “爸,这是小沐爸爸,这是小沐妈妈,”傅加丰也赶紧上前,向父母介绍,“叔叔阿姨,这是我爸爸我妈妈。” “大妹子,真不好意思,照礼数,应该是我们上门拜访您的。”韩素琴也握着张永玉的手说着客套话。 “哪能这样说?你们来到这里就是我们的客人,我们应尽地主之谊。”张永玉客客气气。 寒暄一番,宾客落座。韩素琴看见刚才的年轻人拿着菜单站在林上涛身旁,正想开口问“这是小沐的哥哥?”,却听见年轻人毕恭毕敬问:“林局长,您还需要看看菜单吗?”与刚才在门口与林小沐嬉皮笑脸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都是自家人,随便一点。”林上涛温和地回答,也不看一眼菜单。年轻人把菜单交给服务员,挨个儿给大家倒茶,然后在林小沐身边的空位子坐下。 “这是小吕,我单位办公室秘书,前年毕业的大学生。”林上涛声音依然很温和,不紧不慢,象在做报告。 哦,傅朋韩素琴相互对望,派头不小啊,私事出门还带着秘书。 菜上来了,小吕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叔叔阿姨和大哥的口味,我随便点的。” 林小沐以为吃饭期间双方家长会拿她和傅加丰做为主要话题,但一顿饭吃下来,她发现双方家长好象并不急于讨论他们的事情,先聊各自所生活的省份、城市的历史、气候、经济发展、风土人情、风俗习惯,然后谈到各自所从事的工作内容、工作性质、工作特点,还谈了中老年人养生秘笈。不象是双方家长第一次会晤,倒象是几十年未曾见面的老同学或老朋友的聚会。眼看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傅加丰悄悄出去把帐结了,尽管事先声明是林小沐父母请客,但“你请客我埋单”这点基本觉悟傅加丰还是具备的。等他结完帐回到包厢,正好听见张永玉对韩素琴说:”大姐你们是第一次来K省,但小傅忙着上班,小沐忙着上课,想必也没有空闲陪你们。我看不如这样吧,我和老林邀请你们到浦州住几天,我已经退休了,有时间陪你们到处走走。” 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打地洞。娶媳妇嫁闺女,首先要看对方父母人品,父母正直、大方、知书达理,孩子就错不到哪里去。韩素琴深谙这道理,本来就有借机了解林小沐家庭的打算,现在张永玉发出邀请,正合她心意,便一口应承下来。 午餐结束后,大家一起返回师大招待所。趁着傅加丰一家上楼收拾行李的空隙,林小沐扯住母亲问:“妈,为什么想到要邀请他们去我们家作客?” 张永玉摸摸女儿的头,说:“你还小,有些人情世故你还不懂。我邀请他们去是为你好,放心吧,不会让你丢脸的。”以林小沐的年龄和阅历,虽然不甚明白母亲话里含义,但听说是为她好,她还是很感激母亲。张永玉环顾四周,问女儿:“在这住是你的主意?” “是啊,第一天他们住在医院附近,条件跟我们师大招待所差不多,但比这儿贵多了,而且没有地方吃饭。你看来我们学校住,住得便宜不说,还可以在学生食堂吃饭。”林小沐得意洋洋回答。 “不错,挺会做人的。”母亲的话害得林小沐的脸“刷”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傅加丰父母在林小沐父母家住了三天,期间双方父母做了怎样的交流,两个年轻人不好过问。不过从三天后傅加丰父母返回扶远时的脸色看,应该不虚此行。回到扶远后,林小松以傅加丰同学、同事的身份请客,以尽地主之谊。 吃饭地点定在医院附近,离林小松家也不远,对此林小松的解释是“孩子小,不能离家太远”。林小沐下课后陪傅朋他们到达的时候,林小松、傅加丰已经在包厢等候了。韩素琴问:“孩子呢?”林小松答:“她妈妈下班后一起带过来。我们先喝茶聊天,她们很快就会到了。小沐,给伯伯阿姨上茶。” 林小沐很听话地起身端茶倒水,经过林小松身边时,林小松一把抓住她的马尾辫,压低嗓门问:“双边会晤结果如何?” “在友好气氛中进行,”林小沐猝不及防,半张脸几乎与林小松贴在一起,坐在另一侧的韩素琴觉得这姿势过于暧昧,用手轻轻碰碰儿子。傅加丰看见母亲脸色略带不悦,知道母亲误会了,连忙解释道:“这兄妹俩从小打打闹闹惯了,一直都这样。” “兄妹?”韩素琴似乎不大相信,来之前儿子只告诉她今晚他的同学、同事、好朋友请客,可没说他还是林小沐哥哥,况且林小松高大健壮,林小沐娇小玲珑,从外貌看哪象兄妹? 正在与林小沐咬着耳朵说话的林小松似乎也意识到不妥,赶紧挪开林小沐脑袋,笑着说:“我们是堂兄妹,我爸爸和她爸爸是亲兄弟。” “妈,小沐童年在小松家生活,七岁才回到她爸爸妈妈身边,小松待她比亲妹妹还亲。”傅加丰适时补充道。 “是吗?”韩素琴做恍然大悟状,却不放过了解林小沐家庭的点滴机会,“小沐小时候为什么要在小松家生活?” “阿姨,是这样的,”林小松接过话头:“□□的时候我叔叔婶婶被下放到县里一家工厂劳动,条件很艰苦,小沐才两岁,我妈妈看她可怜,加上那时我已经下乡插队,妈妈在家挺寂寞,就把她接到我家抚养。当时我爸爸所在的化工厂还归属部队管辖,待遇比地方好,也没有地方乱。所以小沐直到七岁要上学了才回到她家。” 说话间,曹敏抱着芊芊进来,包厢一下子热闹起来,芊芊看见那么多人围着她,顿时兴奋得手舞足蹈,小手乱舞,嘴里依依呀呀。 “芊芊,叫姑姑。”林小沐伸手捏她的小脸蛋,被林小松一巴掌打开。 “小丫头长得好俊哦,”韩素琴从曹敏怀里接过芊芊,眼睛露出羡慕之情。曹敏看在眼里,打趣道:“阿姨,等小沐毕业了,您马上就可以抱孙子了。” “是呀,妈,您放心吧,再等四年一定让您抱上大胖孙子,小沐,对不对?”傅加丰笑嘻嘻地说,林小沐不接他的茬,抛了个白眼给他算做回答。 这一顿话吃得还算热闹,林小松说了不少林小沐小时候的趣事,当然都是拣好的说;也说了不少大学时代傅加丰的趣事,当然都是拣坏的说。傅加丰越听越不对劲,最后不得不威胁林小松:“你再敢说我的坏话,我就向嫂子和小沐揭你的老底。” 傅朋老俩口听说林小松父母对林小沐有养育之恩后,第二天又买了礼物专程去拜访他们,说了不少感谢的客气话,冯明珍礼尚往来,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留他们在家吃了晚饭。 从林小松家出来,傅爸傅妈算是百分之百认可了这门亲事。以前总是操心儿子孤身一人在人生地不熟的K省打拼,连个照应都没有,现在儿子找了个家庭条件不错的女朋友,有他们罩着,再也不用他们操心了。但一想到儿子一旦真的在K省成家,这辈子调回家乡工作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心里又感到十分的失落。傅加丰看见母亲不停抹眼泪,心里也酸酸的不好受,他挨着母亲坐下,揽过母亲的肩膀,贴着母亲的脸说:“妈,别这样。” “我一想到你要在K省安家,心里就难过。”母亲抽抽嗒嗒的说:“我们家离这里天远地远的,隔着黄河长江,以后想见一面都难。” “妈,不要这么悲观,”傅加丰掏出手帕试去母亲的眼泪,故做轻松地说:“妈,等你儿子有钱了,请你们坐飞机,从我们家到扶远只要三个小时,想来就来,想回就回,好不好?扶远冬天暖和,来扶远过冬,我和小沐伺候你,跟她爸爸妈妈做个伴,四个老人正好凑一桌打麻将、打牌,好不好?嗯?”傅加丰将嘴巴放到母亲耳边补了一句:“孙子还得您老人家带呢。” 韩素琴“扑哧”一声破涕为笑,抢过傅加丰的手帕擦干眼泪,象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抚着胸口说道:“那天晚上小沐干呕,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 “你儿子会干这种先上车后补票的事吗?”傅加丰明白母亲所指,不悦地白了母亲一眼,坐在沙发上一直默不作声的傅朋缓缓说道:“加丰,咱傅家条件虽然比不上林家,但也是正经人家出身,不合常理的事,咱可不能做。” “爸,您放心,儿子做事自有分寸。”傅加丰笑嘻嘻说道。 “爸爸相信你的定力。”傅朋刚说完,那边韩素琴接上口:“加丰啊,爸妈知道你是真心喜欢小沐那姑娘,经过这几天的接触,我们也觉得那姑娘不赖,善良、懂事、脾气好,以后有时间要多陪小沐回去看看老人,他们那个家呀,哪象个家啊,冷清清的没点人气。”韩素琴叹了口气:“小沐爸爸天天早出晚归,忙得不着家,家里就小沐她妈,还有哪什么婆婆,三个孩子没一个在身边……” “妈,放心吧,我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父母,象孝顺你们一样孝顺他们。”傅加丰握紧了母亲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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