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瑾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仍处于那片萧萧作响的竹林中。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瑾瑾觉得阳光更斜了一些，正巧透过竹子躯干间略大的缝隙，颤悠悠地照进她的眼睛里。 她躺在草地上，有柔软的草尖随风轻轻扫过耳畔，带着生命的气息，在她的心上惹出密密麻麻的痒意。 瑾瑾阖上眼，呼出一口悠长的气。 记忆中有人席地跪坐在这样的草坪上，她的长发如海藻般浓密，高高束在脑后，发尾被一个孩子稚嫩的小手抓住，缠在指尖绕来绕去。 她的声音似舒缓清扬的钢琴曲，温柔又悦耳，满载着各种各样光怪陆离、引人入胜的故事。 一阵风拂过，她抬起手，别过落在脸颊上的碎刘海，露出颈侧瓷白的肌肤，耳垂上微微摇晃的流苏耳环夺去了孩子的注意力。 小孩子抬起手去够那个晃来晃去的闪光物，却被她及时握在柔软的手心里。 她轻轻笑起来，右脸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里面盛着午后微醺的日光，和孩子懵懵懂懂的眼神。 几株翠竹亭亭立在草丛旁，蓊蓊郁郁，轻轻摇曳。 那真的是……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醒了吗？” 清爽的少年嗓音脆生生地在耳畔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小心翼翼。瑾瑾懒洋洋地睁开眼，向身旁看去。 高高束起的墨绿色长发，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精致小巧的下巴，以及故作镇定又透露出几分心虚的表情。 是J5610。 思绪在瞬间回笼，瑾瑾手肘用力，将上半身从地上撑起来，衣袖上沾了一些细碎的草屑，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扑凌凌直往下掉。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原来的衣服被换成了一条白色连衣裙，外罩一件浅蓝色带兜帽的斗篷，不过身上很清爽，仿佛刚才的大汗淋漓和渗出的黑色物质只是她的错觉。 但是…… 瑾瑾抬起右手，抚上自己莹润光滑的左臂，原本应该盘踞在那里的可怖疤痕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先听我说。”正当瑾瑾准备发问时，J5610抢先一步开了口，他抿了抿唇，摆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 Q开头的那个混蛋和他讲过，如果做错了事，就一定要先声夺人，尽量理直气壮地把宿主绕晕过去！ “你刚才喝了从交易系统中兑换出来的‘黄阶濯灵液’，欠下1050交易币，必须接受‘拯救计划’的任务！赚取交易币！还清债务！” 瑾瑾眨了眨眼。 J5610也眨了眨眼。 空气一时无比寂静。 Q开头的那个果然是混蛋啊！为什么不告诉他这样做会这么心虚！ J5610脸上理所当然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好吧，是我的错……我选错了宿主——可是我已经绑定了你，就必须辅佐你完成任务。刚才是，嗯……看你生病了，‘濯灵液’可以伐经洗髓，当然也可以包治百病，黄阶已经是我能向交易系统赊欠的最大程度了，就，就先拿给你喝了。” 瑾瑾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J5610更加崩溃了：“……如果你没有喝下‘濯灵液’的话，是可以不接受任务的，毕竟是我的失职，可是我，我就要被回收了——听那个混蛋说我已经被回收过两次了，我不想再……我不想……” ——我不想再清空所有内存，忘记所有过往，赤条条地重新来过了。 J5610双手捂住脸，轻轻抽泣起来，莫名其妙的恐惧和悲伤笼罩着他的中央处理器——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冒出想哭的冲动，明明以前提起的时候都没事的呀。 可是，作为一个辅助系统，他是没有眼泪这种东西的。 他不可能哭得出来。 瑾瑾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手掌下的触感很温润，柔软到不可思议。 随着她的动作，J5610的身形在空中微微踉跄了一下，苍白的小脸依旧深深埋在掌心，不肯抬起来。 那么弱小，又那么无助。 就像当年的她自己。 “好了，别哭了，你做的……”瑾瑾想起受害者是谁，略感头疼地停顿了一下，不过还是继续手上的安抚动作，学着很久以前别人安慰自己的样子，“……你做的很好。” “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儿惊讶——毕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超出常识太多了。” ——她在安慰J5610，也许，也是在安慰当初的她自己。 “你要和我介绍一下任务怎么完成吗？完成一个任务我可以获得多少……嗯……交易币，是叫做交易币对吧？” “是。”J5610将头抬起来，墨绿色的瞳孔里明明一点血丝也没有，却让人觉得又难过又委屈。他飞快地看了一眼瑾瑾，两只小手藏在宽大的袖子下，指尖交缠着扭来扭去，“……谢谢你。” 瑾瑾收回手，假装没有注意到对方下意识蹭了几下的动作，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J5610的小脸变得红扑扑的，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学渣拯救计划’的最终目标是让宿主变成学霸，最后的考核就是让你们在各阶段的考试中取得第一名——”他顿了顿，手指不停地揉着袖口的银线，“就算你现在在F大，以前想当第一名也不容易，对吧？而且你刚才思绪强烈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你的想法，你也经常——最起码看过小说，对不对？” 瑾瑾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是啊。” 她回答得这样痛快，反而让J5610愣了一下，他鼓着腮帮子想了想，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有点生硬，怕伤到瑾瑾的自尊心，反过来安慰她道：“不过这个考核对你来说肯定很容易的！” 瑾瑾又点了点头。 J5610：…… 这和他听说过的不一样啊？！ 现在的人类都这么坦诚的吗？ “好吧。”有点迷茫的J5610晃了晃脑袋，继续道：“至于任务，这是用来帮助宿主们提高成绩的，我们也不清楚任务的具体内容是什么，而且宿主在做任务期间，辅助系统是不能帮忙的，一切都要靠宿主自己。” “任务的难度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奖励也随之递减：完成天级任务可以获得200个交易币，地级100，玄级50，黄级只有25个交易币。若任务失败，则宿主不会获得奖励。” “任务及其难度都是随机的，不过也会参考宿主的水平。” “有的任务是单人模式，而有的需要两名及以上的宿主合作完成，多人任务的难度会比同等级单人任务的难度高，同时奖励的交易币也会比同等级单人任务多出20%。” “宿主每二十天至少完成1个任务，没有上限，从宿主进入‘拯救计划’的日期算起。若宿主在规定的时间内没有完成任务，则最后一天将被强制拉入任务世界，直到成功完成任务。” “任务期间，宿主现实世界的时间停滞。” “宿主可以用交易币兑换所需物品，像你之前喝的‘濯灵液’是用来伐经洗髓、改变体质的，还有最基本的食物和日用品、修真用的丹药符箓功法、未来的时间穿梭机空间任意门、还有其他星球上各种各样的东西。” “不过你现在被我赊掉了1050交易币，暂时不能使用交易系统了，只有等还清债务之后才能继续买东西。” “唔……大概就是这些了。” J5610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暂时没想到什么要补充的东西。 见瑾瑾从刚才开始就出神地望着石案上的二十五弦琴，J5610嘟起嘴，飞到她眼前，用肉呼呼的小短手用力挥了几下：“你有在认真听吗？” “听着呢。”瑾瑾收回视线，“任务随机，奖励随机，二十天必须完成一个任务。那么……” “我身上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这套衣服是每个宿主都会有的，相当于初始装备，如果以后有多人任务的话，宿主还会得到一张银质面具。刚才见你出了这么多汗，我就自作主张给你换上了。不过你放心，在非现实世界里换衣服就相当于编了一段程序，不存在你们人类的那些问题的。” 瑾瑾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个空间，是什么呢？” 她身旁二十五弦琴的琴身上用暗色的金漆勾勒出几只类似蝴蝶的文饰，翅膀纠缠在一起，翩跹欲飞。银色的琴弦细如蛛丝，有一种仿佛按一下就会从中间齐齐断开的纤细和脆弱。 还有那片萧萧翠竹林，身下的华草如茵，都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让她很不舒服的熟悉感。 “啊，这个是中央系统为每位宿主自动生成的，名字也是，据说可以反映宿主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有的宿主初始空间里是阿里巴巴的宝藏，有的是各色美食，有的有一堆毛茸茸的猫——不过这个空间只会出现两次，一次是宿主还没有正式登入‘学渣拯救计划’的时候，一次就是宿主完成最终考核即将返回原本世界的时候。可是你的初始空间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呢？嗯……” 瑾瑾轻轻笑出声，打断他的猜测：“也许是因为这两天S市太热了，我想找个凉快一点的地方待着吧。” 在她来到这个空间之前，五月中旬的S市已经成功到达了35℃，将自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蒸笼。 J5610怀疑地看着她，表示自己虽然算不上一个多优秀多聪明的系统，但是这点常识和判断力还是有的——初始空间呈现的，必然是宿主最在乎的东西。 瑾瑾没有多加解释，岔开话题，问道：“你之前说，这个空间的名字，是‘锦瑟无端’？” J5610点点头：“是啊，我觉得还蛮好听的。” 是很好听。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深托杜鹃。 ——这是在，提示她什么吗？ “呐，宿主，你要开始做新手任务吗？新手期——30天之内任务获得的交易币会翻倍。”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命运施加在她身上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瑾瑾欣然点头：“好啊。” ——不然能怎么样？逃避吗？ ——没有用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又有哪一个，躲得开、避得了、逃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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