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萧夫人提过之后,萧丞相就开始留意起来,请先生给家里的孩子开蒙也没什么特别忌讳的事情,但是前面三个孩子都是男孩,送到宗族的学校里按着正规的程序来也就行了。可是萧昭月还太小,又是自己唯一的女儿,在重要的开蒙事宜上自然要慎重。    “萧丞相怎么了?可是为了刚刚圣上的决策有什么意见?”左丞相顾城见萧云书皱着眉头一副为难的样子,自然也是不会放弃任何讽刺的机会。    “顾丞相。”萧云书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礼节性的回了一句,便随着其他大臣们出宫了。    入冬之后天气越来越冷了,前天下了场雨之后萧昭月病了些日子,把萧夫人紧张的不得了,在生她之前自己因为操劳失去过一个孩子,因此调养了好些年才有了她,又是个女儿,看着她难受自己也跟着心口痛。好不容易病养好了,她又听她三哥萧昭礼说城里聚福楼的菜品好吃嚷嚷着要去试试。    “娘,你就答应我吧。”萧昭月长这么大一次也没有出过丞相府,身体娇弱是一回事,萧夫人的过度紧张也是一回事。其实萧昭月很担心这个身体,除了吃饭睡觉没什么活动量。听说很多富家小姐的富贵病就是这么躺出来的。    萧夫人确实不放心女儿外出,即使带上家里的丫头小厮,也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尤其最近快要过年了,京中人流混杂怕是出事,想要拒绝萧昭月。    “您今天是要去拜访外公家么?”萧昭言见妹妹期待,也知道是三弟又对她说了福聚楼的美味,小丫头嘴馋了。    萧昭月见二哥也帮忙说好话了,立马回过神来:“娘,三哥哥带我去,我再带上阿桂和桑巧怎么样?”说完还冲萧昭言眨眨眼,无声说谢谢。    说到萧昭月的外公家,也就是是萧夫人的娘家柱国公府,那也是颇为显赫的皇亲国戚。    傅家先祖当年跟随□□皇帝征战沙场开疆扩土,建国立业后又屡屡击退北方十蒙部的侵袭,之后地方的叛乱也在剿灭叛党的过程中立下军功。几百年来傅家亦文亦武都颇有建树,几代国公也娶了皇家公主,尊贵自不必说了。萧昭月的外婆寒纤纤就是皇室郡主,出嫁之时更是被先帝晋封为元熙长公主,地位尊贵无比。    萧夫人仍然不是太满意,虽然将近年关了回娘家商讨一下今年宫中献礼的问题、顺便打听些消息是很重要的,再加上近年来宫中皇后的态度也让她有些不安。    “娘,不如让凌家的跟着吧,凌东凌南他们兄妹出身万州,是在军营摸爬滚打的,有个照应?”萧昭言想着人多了反而显眼,有专门的人看护着再带上丫鬟应该就没事了。    门房已经来禀报马车的事了,萧夫人勉强同意,又对跟着的几个丫鬟一番嘱咐才领着人出了门。    “三哥!”萧昭月小心的掀开帘子看着街道:“我能下去走走么?”萧昭礼很果断的摇头,装模作样的说:“妹妹你还太小了,等你长大一些哥哥就带着你逛街市。”说完还学着长辈捏了捏她的小圆脸,真是够了……    透过布帘的空隙,萧昭月看见一侧的摊贩,一排排的规矩而整齐,摊贩们穿着厚实的布衣棉袄,热情的招呼着来往的客人。萧昭月看久了还发现,摆摊的路面比马车行走的路面要高一些,估摸着行车路面能并行两辆马车并二三匹马,心里暗暗惊讶,这规划做的真不错。    马车速度虽然不慢但是也快不了那里去,尤其中心街市人多繁杂也走不快,晃晃悠悠还时不时颠簸两下,等到萧昭月快睡着了,马车终于到了福聚楼。    “小懒虫别瞌睡了,到了。”萧昭礼再次恶趣味的捏住妹妹的鼻子,被她一爪子拍开之后笑嘻嘻的掀开门帘踩着木板下了车。    萧昭月刚想下车就被桑巧按住,套上了荣锦貂做的大披风,捂着严实了才将她抱下车。    面前的福聚楼和萧昭月印象中的酒楼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朴实喧闹接地气,来来往往的客人,奔走其间的跑堂,这是萧昭月在丞相府完全见不到的热闹景象。    “有趣是不是?咱们在家用饭和这感觉差了太多了。”萧昭礼见妹妹盯着里面的人看,也觉得带着妹妹来对了地方,熟门熟路的吩咐下人去开设好的雅间,领着下人上了二楼。    进了房间,桑巧才把萧昭月放在了凳子上,为她解开披风整理衣物。萧昭礼早就自己脱下了披风,亲自取了茶壶杯盏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妹妹:“喝吧,先暖暖身子,想吃什么?”    “三哥,我又没有来这里吃过,怎么知道?”    “唔,对啊,那哥哥来吧……”    “三少爷,夫人吩咐过小姐还小,肠胃娇贵,不能吃过于辛辣难以克化的食物,还有一些……”阿桂恭敬的叙述着。    萧昭月听着阿桂说着说着,已经意识到自己基本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了,不满的抗议:“阿桂,我难得出来一次,尝尝味不多吃不可以吗?”    “小姐,您也知道夫人在您的衣食住行上有多么严苛,奴婢……”    “不用担心,有我看着呢,妹妹尝尝便是。”萧昭礼大手一挥,招人过来点菜了。    “三少爷……”阿桂劝不来,只好又默默的站了回去,仔细着待会服侍小姐用菜。    等菜的时候,凌东凌南一个留在屋内门侧,一个出门把守着。阿桂桑巧开始为萧昭月烫洗碗筷,擦净后整齐的摆开来,又取了热水和皂液给她漱口净手。等擦手的时候,开胃小菜上来了。    “水晶酱肚~脆皮鸡~”一人端着菜板,另一人双手取出两道菜,摆好了便说一道菜名。萧昭月看看这两道菜,貌似是冷的呢,酱汁卤好的牛肚切成薄片,淋上熬化的糖浆,唔,凉凉的,咸甜适中,另一道烤的金黄的鸡仔切块,用调好的酸辣调料一浇,隐隐有些辣辣的真过瘾。    可惜大冬天的,阿桂在让萧昭月尝了一口之后说什么也不让再吃第二口,好在这时主菜上来了。来人仍是一道一道的喊着:“清蒸鲈鱼~翡翠烩三丝~冬笋焖牛肉~火腿冬瓜汤~”    并没有什么特别惊艳的菜肴,不过看上去干净清爽色泽也不错。萧昭月在严格的看管下,也不过尝了鲜吃了几口菜,多喝了一碗汤便饱了。阿桂又端来漱口水给她漱口,洗手擦净嘴和手。    “……妹妹你吃饱了么?”萧昭礼放下筷子正在擦手。    “不饿,我就是觉得家里闷,想出来看看。”这个时代没有手机没有电脑,况且自己还没识字也看不了书,什么打发时间方式也没有,萧昭月对窗外街道的情形更感兴趣:“每天早饭之后,大哥二哥还有三哥你都去上学了,娘也要整理账目会见客人,我一个人在家很无聊啊。”    萧昭礼自己也是个坐不住的,听妹妹一讲也觉得没意思,他倒是想把妹妹带出去玩,但是妹妹确实小了点,前几天在娘怀里还咳得厉害。    “哥哥!楼下那是什么?”    马上就要到除夕了,街上很热闹,来来往往的行人挑选着年节用品,时不时也会在一些卖艺的摊位前驻足。    “妹妹想不想看看木偶戏?”萧昭礼见她一直盯着楼下的行人,想起前段时间西街广德茶楼在外面搭了台子演木偶戏。    “木偶戏是什么?”虽然兴趣不大,但萧昭月还是假装问了一句。    “就是有人提线控制木偶玩具表演给人看,还有鼓乐和人声配合呢,可好玩了。”    出来也没多久,这么就回去了太不划算了,萧昭月想了想还是点点头,等会儿路上还是能看看有什么新奇的东西的。    茶楼的人也不少,搭建的木偶戏台子那里围着一圈人,许多是小孩子,挤在一团闹哄哄的。萧昭月嫌吵得慌,看了几眼就不想待了,但是萧昭礼想把木偶戏看完。    “不如三哥你在这里等着,我带着阿桂桑巧还有凌南去外边走走?”萧昭月见他有些迟疑,立马保证道:“我不会走远的!”    “那好吧,快些回来,外面还是很冷的!”    出了茶楼迎面就是是一阵寒风,倒是把刚刚屋里那燥热给吹跑了。萧昭月拒绝了阿桂要抱她的动作,一个人往路边的小摊走去。毕竟是第一次上街,萧昭月看什么都有些好奇,在几个摊子前仰着头看,又问了阿桂和桑巧一些坊间趣闻。  正要回茶楼的时候旁边一个摊子传来了争吵声。    “你这是前朝时候的古玉?当老头子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不成?”一个灰衣的白胡子老头正在一个玉石摊子前,手中拿着一块玉佩。    “别胡搅蛮缠啊!我这确实是前朝古玉,自太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你个老头子不识货就一边去别耽误我做生意。”摊主是个穿着破棉衣的瘦小男子,生的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    “前朝古玉质地光滑、色泽稍暗却清透,而且有独特的镂花雕刻技艺,乃是由外向内逐层的!你这样随便拿一块普通的玉石和我说前朝古玉?”老头子头发胡须都白了,但说起话来声音洪亮气力十足。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原来越多了,许多人看摊主面露尴尬无法反驳都知道这也真是假货了,小声的说着什么。    “我看你这老头是故意找麻烦是吧?”摊主弯腰找出一根木棍,威胁的说:“你走不走?不买就别站在这里。”    “你还要打人不成?”老头子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凌南。”萧昭月实在走累了,趴在阿桂怀里冲一旁道:“拿下他。”    “是。”    摊主被周围的指责激的正要挥下木棍打人时,突然手上重量一空,刚要回头就被反剪双手狠狠地按在一堆玉石上,疼的他大声喊叫。    最后巡城的官兵闻讯赶来,带走了仍在喊叫的摊主。领队的官兵似乎认识那老头,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小声的说了些什么,老头子一脸厌烦地摆摆手。    “走了回茶楼吧。”萧昭月也没兴致继续看热闹了。    “那边那个小女娃!等等!”    阿桂等人停下,就见那老头子虎着脸走过来。    “老翁叫我家小姐何事?”桑巧上前一步隔开距离,询问道。    “刚刚是你叫家仆阻止的?”    “是啊,”萧昭月以为他是来谢谢自己,遂道:“不过是举手之劳,那个小贩售卖假的玉石又有打人之举,我不过……”    “谁要你多管闲事了?”    “……”什么?这个老头子什么意思?    “我看见这小贩好几次了,简单的贩卖假货不过关几天罚些银两,若是他今天真的伤了我,可就此把他赶出京城。”    萧昭月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合着您老是故意的?还想挨那一次打?    “你这老翁怎么这样?我家小姐好心命人救你,你却……”    “谁要她救了?”    “您是没有开口向我求救,但是今天我初次上街是想高兴高兴,可不想见到些许混乱的场面坏了心情。”言下之意我只是单纯不想见血而已,“且您是长辈,那个摊主举止不敬,本就该责罚,再加上售卖劣等玉石,扭送官府后您再往严重了说,未尝不能将他赶出京城。”萧昭月说完,还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    “哎呀我的老爷啊!您怎么又甩开仆从到处乱晃啊?”正尴尬呢,一位中年男子看着老头,一脸无奈的说:“大街上人流密集,您都已经过完六十大寿了,就别再这么任性了行吗?”    “六十了怎么了?老夫我腿脚稳健,身子硬朗,出来逛逛街怎么不成了?”    是是是,您是身体好,但是您哪里是出来逛街的,分明是找茬啊!每次闹大了都是我出面解决,管家真的是哭笑不得。    萧昭月扯扯阿桂的袖子示意快走,阿桂刚迈步,那老头眼尖的就喊:“小女娃你别走!”凌南也上前一步,冷冷的道:“我家小姐可不是能随意冒犯的。”    宗席顺着胡须,完全不把这威胁放在心上:“老夫我也不是等闲之辈可以随意指责的。”    “这是怎么了?”萧昭礼此时也从茶楼出来了,以为妹妹遇上什么麻烦,挤过人群就傻了:“院长?”    “萧家小子?”宗席瞧见萧家三子萧昭礼,“这是你妹妹?”萧丞相家孩子都在宗学建的书院读书,作为名誉上的院长他也是见过的,唯一没见过的应该是他家最小的女儿了。    萧昭月只好从阿桂怀里下地,跟着哥哥一起给宗席行礼:“先生好!”宗席还要说什么,被管家和几个仆从半驾着拉走了。    回到家,萧昭月才从他哥哥们那里知道了这个老头的来历。    帝师宗席,年六十有二,三朝元老且是前两任皇帝的老师,学问自是不必说,但性格古怪说话不计后果嘴巴忒毒导致官场人缘不怎么好,今上登基后也做了几年挂名的太傅就以身体原因辞了官。    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这老头身子好的不得了,什么身体不好那都是借口!一起为官被他看见不合规矩就是一顿训斥半点不留情,偏偏还不能拿他怎么样,是以他辞官了很多人暗地里高兴的不得了。    辞官在家就接管了宗学的书院,虽然是挂个名,但三五不时也进课堂抽查学生的功课,不仅学生不欢迎他,授课的夫子也是盼着他别去捣乱,因为一旦讲错了或是遗漏了,会被他当着学生的面一顿教训。    萧昭月听着三个哥哥难得统一的说法,默默擦了一把汗,今天是逃过一顿说教是么?不过这个老头子也是真的身体好,都六十多了还能和人吵架闹得这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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