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 火急火燎的麦收农忙战终于拉下帷幕。 沈耽瘦了整整十斤。 脸,胳膊,后背,小腿,晒黑不止一圈。幺茶最后几天过来帮他忙,却在抢一波偏东雨的时候,沈耽不小心扭伤了腰。 晚上幺茶给他擦药酒,痛得沈耽直拍炕头。 火辣辣的痛。 “二哥,你忍着点,我再帮你按按。” 沈耽怵,翻身都难,对幺茶说:“我的腰还没有用过,你悠着点儿啊,下手别重了。” 幺茶往手掌里倒了药水:“放心吧,来!二哥。” 幺茶骑在他腿上,帮沈耽推拿。 哦哦哦,舒服。沈耽撅撅臀轻微挪动身子。表情爽到。 不过他的腰也确实坏了,得歇一歇。可是田里还有两三亩田没收完,沈耽躺在炕上也大放心。 幺茶一下一下给他二哥使劲儿,说:“这个!你就!别管了!明天我起个大早一天就去帮你收完。” “你爹要知道非气死,自己家田不收过来帮我。” 沈耽被幺茶推得身子骨一往前一倒后。 嗓音都压着重。 “你是我二哥我不帮你帮谁?”幺茶最仗义,他句句在偏理,“再说今年我家收麦子请人啦,我爹他精着呢,麦钱、税钱、工钱算得很清楚,他吃不来亏。” 沈耽趴在炕上,下巴搭在骨峰清晰的手背上,百无聊赖的吹灯花,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幺茶:“北麦田那块儿除了祖父家,还有别的人?” 幺茶摇摇头,一脸无公害:“没有啊。” 沈耽开始质疑。 沈耽:“咱们村没有姓平的人?” 幺茶脱口而出:“也没有啊。” 沈耽:那我昨天晚上碰到的平桉是鬼么。 半晌。 “嗯。” 又等半晌。 幺茶等不住了,揪着他二哥的腿毛问:“二哥你问这个干哈?” 沈耽裂嘴:“老子的腿毛,松手,松手。” 幺茶没绷住,扯下一手的毛。痛得沈耽没踹他。 过后觉得后背和腰都差不多舒服松软,稍稍翻个小身,扯过大引枕,歪在上头,说没什么。 幺茶就光着两个膀子,穿着和沈耽一样的衩褂,精瘦的上半身在里头晃来晃去。十四岁的少年,也有腹肌。 不过在沈耽跟前来回动,有点儿关公面前耍大刀的意思。 沈耽‘嘁’的笑了一声,道:“别扭了,块儿数没我多。” 幺茶蹿到炕上,伸手去摸他二哥的腹肌:“我数数。” 沈耽继续歪着任他摸。 让你心服口服。 幺茶抽回手,“真硬!” 沈耽自己反手摸摸腰,对幺茶道:“回去,明日不用帮我收麦子,我推车自己去干。”他掂量自己,差不多能干完。 幺茶没说什么,趁月亮没下树梢回了自己家。 *** 第二日一早,幺茶推着自己家的鸡公车来帮沈耽,人还没有走过橘子林,在小坡上就冲院子里的河豚吹口哨:“嘘—” 河豚腾得四脚并起,扬着头四处瞅。 沈耽腰还没有好利索,正在站在枣树下,打着赤背低头扎腰绳,听见‘嘎吱嘎吱’的木车声响,他撩开树叶子看坡下。 幺茶挽着长裤腿,四平八稳推着车往坡上来,碎散的发扎得像个游侠,正偏头立在哪儿,冲自己卷个舌嗝。 “走啊,二哥。” 沈耽笑了笑,承他的情,两兄弟一起出早工。 幺茶说自己推车稳,要载着沈耽往被麦田走,谁知道一个冲锋差点没给沈耽送底下水田里去。吓得沈耽薅住他的胳膊不撒手:“……停停停!” 幺茶放下手柄,拍拍巴掌叉腰站立:“到了,二哥。” 沈耽脸色惨白,缩在鸡公车的后端自抱成团,缓过来后黑着脸骂:“他妈老子晕你的车!” 幺茶被他二哥的话逗得哈哈笑。 幺茶虽然才十四,但是体力上完全能顶个大男人用。肩宽腰瘦,长手长脚,动作又快有又准。他怕他二哥腰伤疼,就催沈耽去歇着,自己马不停蹄帮着干,到正午前,这片麦田就差不多收割完。 下过一场偏东雨,天儿没那么爆晒,幺茶就熬了一会儿,加点儿把这片割完收工了完事儿。 二妮来给两人送饭,那会儿太阳正毒,他们就躲到林子里去吃。 下午等太阳偏西,两人出来将割完的麦子都装车往祖父家运。幺茶劲儿足,他推车,沈耽扶着车围,两人来回大约三四趟,就将最后一块麦田都收割完。 无疑,东南西北四块麦田,北麦田是最后收割完的。 但沈耽自己挺满意,初来乍到又是头一次帮人收二十亩麦子,干了差不多近十天,没给人败收成,心里过得去。 另外说,麦子收回去得晒干装仓,沈大爷沈二爷沈三爷家出几个姑娘帮老祖父晒麦子。到交税的日子,几个小子再去老祖父家帮忙抬麦子,看称,拉走。 到最后,沈耽自己趴在炕头算祖父这八十亩的的麦子能挣多少钱。 在长白村,相对于水稻,小粟等作物,小麦是产量最低的作物。 田宽土滋一亩产麦最高产量是一石五斗,而贫瘠的土地比如北麦田只能产八斗。 大俞十斗等于一石,一石相当于一百二十斤。 沈耽飞快的演算下来,除却收割途中洒落败坏的麦穗,祖父这八十亩麦田实际收了一万两千斤小麦。 另外,大俞地主收租率为十分之五;口分田的田税是一亩四斗收成。 好在祖父这八十亩只是交田税,没有地主租子。这一万两千斤小麦上交国家四成,最后自己留下七千斤。 这便是祖父家一年到头的口粮。 加上十五亩稻田,大约能收两千斤稻谷,扣除田税,统共八千斤粮食。 沈耽再往下算。 祖父和沈老太太两个老人一年到头每人五百斤口粮,余下七千斤卖掉。 据沈耽所知,这里所说的一两是十钱,一钱有一百文,一文有两分。 前天沈耽去打听来的,现在大俞小麦的商贩市价大约是六分钱一斤,这七千斤粮食大约能卖…… “个,十,百……”沈耽趴在哪儿数,“操,才二十一两?” 干一年到头才挣二十一两?沈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耽拿起纸张再数一遍。 嗯。 确实只有二十一两。 加上翻土,播种,灌水,施肥,除草,还挣不到二十一两呢。 要是沈耽知道大俞给公家赶马的马夫一年都能挣四十两,他们跟老天爷抢命才抢来的粮食只卖二十一两,估计更得骂。 沈耽肩膀痛,腰痛,扔掉木炭和演草纸,翻个身躺在那儿发愁。 这十天他帮祖父收割了将近一千五百斤的小麦……整个后背脱了一层皮,腰都要断了。 “在工地搬砖都赚得比这多好吗!!”沈耽摇摇头,不行。“老子不能种一辈子田,种田也不能只种麦子。” 不赚钱啊! 沈耽盘腿坐起来,在哪儿冥想。 ‘呯呯呯——’ 大半夜的哗然有人敲门。 “谁!”沈耽气不顺。 他现在腰痛得下地都费劲,不想动弹。 “是我,二哥。”幺茶语气中带着笑。 沈耽缓了一会儿劲儿挪下腿摸过去开门,幺茶怀里抱着半只鸡蹿进来。 “你看,二哥。”他喜滋滋将烧鸡凑到沈耽鼻子前,“我给你带的。” 说真的,沈耽馋肉了。大半夜的幺茶居然给自己带鸡来。简直亲兄弟啊! “哪儿来的?”沈耽问。 幺茶扶着病号沈耽慢慢挪回炕边坐下,才笑道:“我娘给我的宵夜,我瞧着你的腰没好,给你带来补补。” 哦,原来这样。 幺茶后年要去县里考秀才,沈三爷全家都紧着他。麦子不让他割,地不让他下,家里专门腾出一间房给他读书写字,请了村里最有学问的老书生教他课业。半夜,沈三娘也要送宵夜。 用老祖爷的话来讲:幺茶就是咱们老沈家的希冀。 苦谁也不能苦幺茶。 沈耽将烧鸡推还给他,笑道:“我不吃,你吃。” “唉呀。”幺茶揪下一只肥鸡腿儿不由分说塞进沈耽嘴里,自己也咬一口鸡翅膀肉,含糊不清的说:“咱两谁跟谁,吃,二哥。” 于是,两个男人大半夜盘腿在炕头吃鸡。 幺茶是来商量,过几天要去县城帮祖父把小麦卖掉的事情。因为他是家里的读书人,脑子最好使,算账最明白,所以祖父交给他和大茶去办。 但是在幺茶看来,他觉得他二哥才是脑子最清楚的那个,走哪儿他都愿意缠着沈耽。 “二哥,三天后去县城卖小麦,你去不去。” “进县城?”沈耽狐疑,他来这八个多月,还从来没有去过县城。 幺茶:“是啊。” 沈耽想了想,点点头,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凝重,严肃道:“好。” 也该去城里见见世面。 幺茶伸着油腻的手去戳沈耽的后腰,想问他好点没。谁知刚下手,沈耽就嚎起来。 “痛!油!” “嗷嗷。”吓得幺茶赶紧吃一口鸡压压惊。 沈耽单手扶自己的腰,倒吸一口冷气。老子最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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