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虽已到了初秋的时节,但午后的阳光却异常地暖融融,让人有些疲乏困顿,眼睛却又要生生睁着,酸地人眼泪直冒。 石桌对面的程知节有些拘谨地抿了抿唇,放下手中已然握了半晌的茶汤,声音有些许干涩的意味,“明涵姑娘,你可还怨我?” 我轻轻一笑,浓郁的茶汤灌入口中,百味杂陈,我的泪水似乎又多了一分落下的理由。 “程将军说的哪里话,是明涵会错了意,又怎会怨得到旁人?” 就在几日前,程知节与秦琼几人终是得了时机离开洛阳,投奔李唐而来。李渊大喜,命太子出潼关相迎,并特意设宴款待了几位良将英才,由于太子多忙于政务,遂程知节与秦琼二人选择了李世民所在的秦 王 府,以期未来建功报德。 我从李世民那儿得了这个消息时,并未说话,只是后来听碧螺说,这两位骁勇英武的将军入住了秦 王 府的上宾室。如此一来,我与他二人便免不了会时时碰面,我本也不欲回避,想必我回归李唐的消息早便天下皆知,他们二人也该早就清楚,只是再次相见时我还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如何去说。 原来,曾经以为此生再难相见的人,总是会在某一时刻,与你不期而遇。 “明涵,当日确实是我的过错,单大哥怀疑你是大唐的细作,遂让我想个法子将你骗走,让你自行离开。可谁知,秦兄竟早已对你真心相付,我的一句谎言,差点便毁了一桩姻缘。” 我的泪水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我微微侧身,佯装不经意地抹了抹眼角的湿意。原来,竟是如此吗? 因为怀疑我,却又不想亲自赶走我,所以便有了入宫这么一遭,也辛苦小皇帝做了那戏里的悲催男配。可是秦琼他当真不知情吗?那他当日跑来问我又是何意? 只是无论如何,都过去了。 “程将军不必如此,当时的事情过去便过去了,明涵早就已经不在意了。若是将军没有旁事,明涵就先行告退了。” 我收拾好情绪,正欲起身向凉亭远处的碧螺招招手,程知节似是有些急了,上前按住我的肩膀,我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就算当日李密大败之际,他带我投奔单雄信时都是一副沉着淡静的样子。 程知节凝视着我的眸子,认真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可好?明涵姑娘,你可知道,当时的秦琼并不晓得我们的打算,他只以为皇上下旨为你二人赐了婚,你不知道那一夜的他有多高兴,他怕自己太过激动会吓坏你,遂生生在屋外坐了一夜,这才冷静下来过去找你。” 我心下微微一颤,那一日,他始终勾起的唇角,他那眉眼之间的笑意,他的认真,他的小心翼翼,我都看得见,可惜我却没有明白。如果我知道他当时的心意,我又会如何呢? “你走后,秦兄就像变了个人一般,整日沉默寡言,似乎之前的他从来就不曾笑过一般,他有空便憋在军营训练,有时不吃不喝,就只是朝着窗口坐着,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别说了!” 我猛地起身,程知节被我的劲道带的一趔趄,见我转身欲走,那人又在我身后拉住我的手腕,声音异常深沉隐忍,“我会让他在今日黄昏之时于城西的朱雀桥头相候,知节还有事,神女保重。” 我一愣,还未反应过来,那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小院门口,院内的芙蓉开得正好,午后的阳光撒下耀眼的金黄,显得花瓣异常绚丽。我心下波扰不休,乃至于碧螺走到我跟前,担忧地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指,我都没有察觉。 秦琼吗? 我曾经最亲近的“表哥”,他竟然……这般喜欢我吗? 那我呢?当时的在意亲近,到底又称不称得上是爱呢? 此时在城西的集市上左右闲逛的我,分外想念起了我们家碧螺,我抬头恨恨地瞅了瞅身边某个一脸满足地啃着一串冰糖葫芦的傻大个儿,彻底无语了。 天色已然接近黄昏,街市上却还是熙熙攘攘,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李世民曾说,此处有一家手工灯笼坊尤为有名,唤作三世琉璃馆,听名字颇为神秘风雅,此间店铺的灯笼也往往一盏难求。听说该店主只在每月十七于洄乡河畔挂满灯笼,但求有缘人,不求百两金。想着今日便是农历十七,怪不得这般时辰还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身侧那人许是见我兀自出神,不甘心被忽视,遂忽地举起自己手上的糖葫芦,我感到唇上一丝甜腻清凉,凝神望去这才瞧见长孙无忌那厮正将自己啃过的那串糖葫芦塞到了我的唇边,我努力平静下来,矜持地推开他的胳膊,微微一笑:“平时倒不觉得长孙大人是这般平和开放之人。” 长孙无忌又咬掉一颗山楂,正嚼得津津有味,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大字—欠扁,“本大人平日里吃不着这种人间美味,若不是我们神女殿下,恐怕在下穷此一生也难圆此梦。” 好样儿的,甩锅数你丫最厉害。 听碧螺说,长安城内的集市大多都是上午开放,可就城西这么一处,每月逢二逢七都会全天人满为患,热闹非凡。长孙无忌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我午睡还未醒透彻,便被他往怀中塞了一件外衣,迷迷糊糊便出了秦 王 府,以至于我连碧螺在哪都未瞧见。 本以为他这般着急该是有何要事,谁知他却拉着我上了马车,一路奔到城西的町水集市,我哭笑不得,他这算是把初见时搞砸的庙会之旅给我变相地补回来吗? 伸手捂上我的眸子,那人笑道:“涵儿,你莫要如此看我,这和倾慕男子的眼神相去甚远,本公子伤心得很。” 我拿下他的爪子,皮笑肉不笑,他的手指纤细白净,就是有些微微咯手。 “长孙大人好眼力,因为我这明明是关爱白痴的眼神。” 长孙无忌笑容一僵,猛地咳嗽几声,似乎被口中的糖葫芦呛到,我忍着笑连忙帮他拍背顺一顺气,见他自食恶果的模样,最终还是不厚道地大笑起来。 他瞧了瞧我的模样,亦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今后还会怨我吗?” 我的笑意未歇,唇角不自觉微微勾起,眼神中亦是微波荡漾,“长孙大人,我为何要怨你?” 他向四周指了指,拉起我的手,无奈道:“你不是一直怨我当日打乱了你在城西闲逛的计划吗?” 我“哦”了一声,轻轻点头,原来,他当真记得。 那人见我似是无动于衷,复又靠近几分,还未待我反应过来便贴上我的额头,只感觉软软糯糯的物什轻柔落下,又离开。 我连忙甩开他的手,跳开一米远,恨恨道:“长孙无忌!” 那人却无赖一般舔舔唇,转身继续啃着手中的糖葫芦,“快些跟上来,三世琉璃那儿的灯笼马上就要挂起来了,再晚就要错过了。” 我用袖子狠狠地抹了抹额头上的糖渣,又极不情愿地抬步跟了上去。 夜华初上,只见盈盈白月,流光溢彩,与群星相映,格外宁静美好。也不知自己当年离开家乡孤身一人跑到上海之后,已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么动人的夜色了? 对那些灯笼并无多大兴趣,我坐在一家露天茶馆中,望着长孙无忌在那挂满长灯的回廊中观望欣赏的背影,忽地感觉那些灯笼周身的盈盈光斑越发地不真实起来。 手腕猛地一股劲道,我被扯得有些吃痛,遂狠狠地挣了挣,那股力道不减反增,我被那人拉着离开茶馆,远离热闹嚣嚷,来到集市的最边缘,此间临近河畔,水光幽幽,倒映着满天星河,格外清静。 我没有挣脱,那人亦没有放手,两人就这样同时保持着沉默。 我望了望他在夜色中明显有些消瘦的背影,还是忍不住便想起了初见时他的背影亦是这般清淡孤单,与他身处的繁杂之地格格不入。 不是我不想开口说话,而是我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来面对他罢了。 最后,还是他转身将我拉到跟前,他的双手按住我的肩膀,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那黝黑深沉的双眸,仿佛要将人带入万丈深渊一般。 “听我一言,不要和那人走得太近。” 那人是指长孙无忌么? 我轻笑出声,原来第一句话,竟是要叮嘱我这些吗? 我拂下那人的双手,语气有我无法控制的冰冷,“太子殿下有心了,明涵与太子素不相识,竟能有幸劳太子挂念。” 夜色浸染,我固执地不去看他的神情,可他那微微顿住的身子还是让我有些难过。 只见那人的双手重新握住我的肩膀,“你明知道有些事情我无法解释,又何必这般恶语相向?” 我微微含泪,却仍是淡淡地抬头望他,“太子自然不必解释,明涵亦无心过问。只是明涵的私事,太子也请不要插手才好。” 李建成默了半晌,眼神拴在我的身上,似乎想将我看透一般,:“世民也好,秦琼也罢,都比他合适数倍,就算是怨我,也请你听我这一言。” 我的泪水蓦地落下,原来,我的良配他早已有所考量,只是唯独不会是他自己。 嗤笑一声,我豁出去一般轻声开口,曾经的刻意伪装都似乎不复存在,“那你呢?” 李建成一愣,似乎没有料到我会如此一问。 我微微上前,凑近他的鼻尖,在他唇畔烙下轻轻一吻,“李建成,难道你就不想要我吗?” 也许,我仍然在赌,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似乎不受控制一般,李建成的手滑至我的腰间,狠狠收紧,炙热的呼吸夹杂轻微的喘息隐匿在夜空中,吹散在细风里。 还是被推开…… 我的心瞬间沉入深底,那人由混乱逐渐恢复淡漠疏离,转身离去之前,那人只道了句:“唐姑娘既然已经选择了秦 王 府,就该知道自己该扮演何种角色才对。” 我微微一颤,曾经我刻意回避的问题再次降临在我面前,当初入住秦 王 府似乎并不似我想象中的那般简单,在秦 王 府也已住了小半年,李世民他,竟是再次利用了我么? 原来,无论过了多久,我还是单纯地可怜,挣扎在权利的边缘,却又无力跳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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