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祸先福至

穿云剑铸造出后，叶锋每天都会去看一眼，一去就是好长时间，他苦恼家里不适合放这样一把剑，甚至有了在山洞那儿搭个房子的冲动。　　可是看来看去看了几天后，叶锋却变得怏怏不乐。　　穿云铸成后的第六天，叶锋突然对洛知年说道：“阿年，我要出一趟门，看有没有哪位精通术法之人能够毁掉穿云。”　　洛知年对此话大为不解，叶锋八年苦心就为了造就穿云一剑，怎么现在才几天就说要毁掉了？而且还需要会术法的人？　　她将满心疑惑化成两字：“为何？”　　叶锋长叹一口气，道：“这几日仔细看了一番穿云，发现剑身溢着一股相当危险的邪气，可原来找到那块石头的时候，感受到的明明是灵气，现在想来多是设下结界的人为了避免有心怀不轨者觊觎石头，以自己的灵气掩住了那股强烈的邪气，可不知道为什么小鸾能够破除结界，之前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现在看来大为不妙啊。”　　听了叶锋的话，洛知年想到了之前的那不断出现的不安感，她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懂，自然感受不出什么灵气邪气，细想大概都是穿云给她带来了不安，叶锋做出的决定必然是正确的。　　既然叶锋也不顾天下第一剑，她更不会管那么多，她仅希望家人好好的，除此之外别无所求，于是她对叶锋道：“那你什么时候出发呢？”　　叶锋略一沉吟，道：“我想今天就走，怕时间拖久了会发生不好的事。”　　“今天？”洛知年倒不是觉得时间有些仓促，毕竟叶锋经常会突然就说要出门，只是心中又升起了一阵不安感，“不可以明天再走吗？”　　直觉告诉她，今天绝对不能让叶锋离开，只要等到明天，明天到来后就不会有事了。　　叶锋蹙眉道：“不行，之前有人告诉我那结界应该是一位叫楚清月的女子设下的，楚姑娘行踪不定，前些天有人在幽山附近看到过她，我得立刻找到她。”　　看着叶锋去意已决，洛知年不好再多说，只能道：“那你小心一点……”　　“嗯。”叶锋面上有些遗憾，“没想到竟然造出了一把邪剑，真是惭愧……”　　随后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向洛知年道了别，然后匆匆离开。　　　　山洞中，叶锋手中的火把腾腾燃烧，发出烧裂声，在沉寂的洞内显得格外脆然刺耳。明火照耀下，案台上的穿云如若安然沉睡的黑发少女，它还未来得及看一眼繁华世间，就将被毁于一夕。　　叶锋将火把放在一旁，轻轻拿起穿云，他眼中依旧带着不舍，这确实是他所造出的最好的剑，可是如果为了一己之愿而危害到他人，他是绝不会做的。　　这柄剑刚成之时，已显露出它的绝对锋芒，但是它太危险，就让它永远消失于世间吧。　　叶锋将穿云插入乌黑的剑鞘中，又用长布将其紧紧裹住，随后熄去火把，转身朝着洞口走去。　　刚踏出洞，敏锐的直觉让叶锋迅速抽出另一把剑抵挡了突然而至的袭击。来袭者婉转一跃，稳稳落在洞前的空地上。　　十余年的行途，叶锋也算是见过不少气质各异的女子，但如眼前这般面容妖媚之人，却是难以说上一个。　　她身着红袍，如曼珠沙华一般赤艳，一双微眯的桃花眼与轻扬的嘴角构出了能够惑乱人心的模样。　　叶锋直感来者不善，暗暗取出包裹中的穿云。剑尚未出鞘，女子以迅雷之势再度向叶锋袭来，叶锋斜身一避，直接用剑鞘挡了对方的利刃，饶是如此，他仅仅护住了自身要害之处，右手臂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叶锋拔出穿云，斜挡在身前，厉声问道：“你是谁！”　　女子媚声应道：“叶大师不必清楚我的身份，只要知道没有能力打过我便可，如果大师能将手中的剑放回啼寒洞，并且答应不去寻什么人来毁了这把剑，我就饶你一命。”　　“休想！”叶锋凭着铸出穿云那日的感觉，朝着女子用力一挥，原以为能凝出当日横空之气刃，必将女子斩杀于此，然而穿云却似当真沉睡了一般，仅是叶锋练就多年的本身的剑气逼向女子，但女子抬袖轻轻一抚，化出数朵花瓣便将叶锋的攻击全悉抵去。　　“怎么——！”叶锋难以置信地看着穿云，他又朝着前方挥动了几次，穿云再也没有响应过他的使唤。　　“叶大师还是放弃吧，剑是你造的，但却不是想用就能用的。”女子依旧面带笑容地看着叶锋，眼里尽是讥讽之意。　　“如果你认为我需要依靠剑的力量的话，那么你就错了。”叶锋改变了身势，手中依然握着穿云，此番他并没有去试着让穿云凝出剑刃，而是将毕身气息凝入穿云之中，向四方迅速挥剑，一瞬间如狂风扫叶，数发气刃破开保护女子的花盾，而他携着穿云，似利箭划越，剑锋就要划破女子的喉咙，女子终于神色俱变，急忙再次聚出花瓣，险然挡住，但剑芒还是破开花盾，在她的玉颈上留下了伤口，鲜血溢流而出。　　叶锋回剑收气，穿云剑身余息萦萦，他漠视着女子冷然道：“下一击定要了你的命。”　　女子抚去颈上的血，轻笑道：“看来叶大师是铁定不想再活下去了，反正杀了你事情也更好办一些，那么……”　　这一次，叶锋没再来得及避开，原本眼前看着的是红袍女子，倏然变成了群花乱舞，等他反应过来时，一把短刀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　　“哼，我现在要杀个普通人还是容易得很，既然叶大师不要命，那我也不留情了。”女子拔出刀，叶锋一阵抽搐后倒在地上，睁着惊恐的双眼，再也没了气息。　　一代铸剑大师就此殒命！　　“夙琬，别让他的血溅到我身上。”殄恸化出黑雾的身形，有些畏惧地看着叶锋的血。　　夙琬拿起穿云，拭去上面的血迹，不在意道：“殄恸，这么点血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还怎么对付玹筝啊。”　　“前几日那一出我几乎耗尽了这好些年积攒的力量，虽是玹筝转世的亲族之血，不好说也能让我又陷入沉睡了。”看到穿云远离了叶锋的血，殄恸不禁松了口气。　　“也对，你还得省着点力量去束缚玹筝。”夙琬伏下身子，试探叶锋的鼻息，确定他彻底死去，“现在就等着玹筝转世拿起穿云了。”　　“去向祁家报仇吧，你母亲的仇人，还有你的……杀父之仇。”　　当叶鸾成为一个嗜杀之人后，她的魂魄将被殄恸的浊气所魔化，直到那时，楚清月的护魂咒将再无作用。　　　　洛知年陷入了崩溃之中，她守着叶锋的遗体，泪水早已哭尽，愣坐在一旁，不食不眠，一字未说。　　为什么不坚持一下？为什么不留下他？　　就一天……他只要多留一天，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都怪自己……都怪自己……都是自己的错！　　洛家被诛的时候是这样，叶锋死去的时候又是这样，自己每次都能感觉到危险，却总是不会去阻止……　　“呜……阿娘……”全身如闪电击过一般，洛知年一下子紧紧抱住叶鸾。　　“小鸾……小鸾千万不能再离开阿娘……不要离开阿娘……”嘶哑的声音如同枯折的朽木，她好害怕女儿有一天也会离开。　　“呜……小鸾不离开阿娘……阿娘也不要离开小鸾……呜……”　　柷风站在门外，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女俩，心里愧疚不已，只要他能早到一天，就不会发生这场悲剧。　　无奈蛇头杖与玹筝的魂魄联系太过薄弱，广天下之大，她可能转世到任何地方，纵然柷风有着疾风般的速度，也只能靠着蛇头杖慢慢寻找，除非本来就近，能在十年之内找到就算很快了。　　后来他尝试跟踪夙琬，可这女人实在难以预测。这一次他跟到了当今的帝都，没想到只是找到了夙凄的转世，然后又出了种种意外，等他终于到了幽山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虽然不知道为何夙琬没有对叶鸾下手，却是杀了叶锋。　　现在还有件更麻烦的事——他必须时常回到千翠湖，平衡体内的清气与浊气，而这个过程又需要万般小心，否则魔气暴走会导致十分严重的后果。千翠湖也再不如以往那般气息纯清，已经能够让夙琬踏入其境，有时他会另外找一个地方，这自然无法再像以前带着玹筝转世及其家人到处跑。在他平衡气息期间，只得托妙音与楚清月保护玹筝的转世。　　而妙音尚幼，楚清月四处为苍生祈福，也不知道神明究竟是在帮谁。　　眼下柷风待不了多久就得去千翠湖，好在前些日子天空被化开一道长弧而引起轰动，楚清月已闻讯赶来。　　沉思良久，柷风一抬头便看到了洛知年满是泪痕的脸，他愧疚地说道：“抱歉……”　　洛知年摇摇头，有些疲乏地回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只希望小鸾能在我身边，你说你会保护好小鸾的对不对？”　　“嗯……”毕竟是违心之话，柷风微微别过头，“叶夫人，我似乎听见你说过你能够预知到危险？”　　“是的，已经好几次了，可是我都……”言语至此，洛知年不禁再度哽咽，她多么希望回到叶锋将走的时候，自己多挽留一下，叶锋就不会死了。　　“那请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天地之间，气息相斥相合，或有人因此带着奇异的能力而生，我想叶夫人也应该是其中一人，所以请不要怀疑这种能力，毕竟……”柷风顿了一下，“毕竟这样也许能保护好小鸾。”　　见洛知年有些惧怕与不解，柷风又继续说道：“夫人，叶大师铸的那把剑……相当的危险，千万不能让小鸾碰到它，现在还需等楚清月姑娘，也许她会有什么办法，在此之前我会一直待在这儿。”　　“你要走？”听到柷风最后一句话，洛知年立刻不安地问道。　　“是的……如果我在这儿待太久，会带来更大的危险……”柷风回忆起刚开始发现体内浊气在冲破封印时，他曾有过一丝嗜血之感，而现在的他十分排斥这种感觉，“妙音和楚姑娘都会保护你们的。”　　说完，一只青蓝色的小鸟飞进屋里，落入叶鸾的怀中，鸟喙轻轻啄着叶鸾的手，感情甚是亲昵，刚刚还在哭的叶鸾看见漂亮的小鸟，心情不由得好了许多。　　“这是妙音，它平时都会是这种幼年之形。”柷风也蹲下身，抚摸着小鸟柔软的羽毛，“需要的时候它会变回青鸾的样子。”　　青鸾？是女儿出生时出现的那只青鸾？洛知年看着女儿尚且年幼的模样，心中越发不解，她问道：“我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叶鸾不过八岁，也穿着青绿色的衣衫，恍惚间就如柷风在幽山初遇七岁玹筝时的样子，他黯然道：“没事，小鸾只是个普通人，可能妙音就喜欢绿衣服的小女孩吧。”　　此时当然不能告诉洛知年事情的真相，这位母亲已无法去面对女儿随时可能死去的悲惨。　　“那就好……那就好……”泪水滑落，洛知年再度紧紧抱住女儿，惶恐她会突然离自己而去。　　再也无法承受，如果有那一天，或许自己只有以死亡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