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暮思数着能出宫的日子。一开始甚至只被允许待在自己的宫房内,好在夙姐姐帮她劝说了哥哥,至少能在宫里走动,但是侍卫侍女除了基本的保护和照顾以外,她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不会接话。 “我要去看鱼!”侍卫侍女们跟着她走到水池边,然后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我要去看花!”侍卫侍女们跟着她走到花圃旁,然后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你们去把张公子请来!” “太子殿下吩咐了,除了宫里的人,其他人都不能与公主接触。”一名侍卫向她俯首道。 “那你们能不能正常一点跟我说说话啊!” 然后侍卫侍女们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谁也没有发声。就这样一连几天过去,廉暮思只觉瓦冷衾寒,花败叶落,芳华不再,凄凉万分,甚至开始望着宫墙无神发愣。 有侍卫委婉地将长灵公主的情况告知了廉杕,然而廉杕不为所动:“不用管她,你们按照我吩咐的做就行。” 这话传到廉暮思耳中,她只觉这宫上阴霾密布,那宫墙外的晴光,她能看到却摸不到,更觉惨清。 第五天,她终于逮着机会进了灵生殿,而廉杕正要出殿,她一把拉住廉杕的袖子,几天的苦话一口气就吐了出来:“皇兄!我都知道错了!关紧闭就关禁闭可不可以让他们正常点!你不让我出去玩还不让我在宫里玩吗!再、再这样下去我、我就要……呜……” 说着说着,泪水便随着委屈感一起涌出来,然而廉杕看了她一眼,依旧表情不变,并淡淡道:“你就要哭了?” “不是嘛……呜……我都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呜……”廉暮思一只手擦着眼泪,另一只手还抓着廉杕衣袖不放。 “那你既然都知道错了,就应该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而不是才过了五天就跑来找我哭,如果你觉得在宫中待着很无聊的话,那就再待十天好了。”廉杕看着廉暮思,眼神里皆是凌厉,丝毫没有心软的样子。 这番话却是吓住了廉暮思,这才过五天,她已经难受至极,像这样多过一天她都生不如死了,而且皇兄绝对不是开玩笑,她赶紧说道:“那……那还是就这样吧,你不要多十天了……” “唉。”廉杕长叹一声,轻轻用力,便让衣袖从廉暮思手中离开,然后大步离去,只留下廉暮思一个人,旁边的侍卫侍女此时也依旧遵守吩咐,没有一个人敢过来劝她,她只觉越发的委屈。 “皇兄你个大坏蛋!” 此夜,廉杕处理完一日的事务后,并没有直接回灵生殿,而是徐步行至紫云殿。这本为天下之君寝休的地方,却封死了所有透光的地方,留下一扇木门供人出进,殿内撤走了除龙榻以外的物什,置着数百盏幽幽燃烧的白烛和数百朵散发着暗红光芒的赤莲,灯烛和赤莲围绕着龙榻,榻上的人形容枯朽,灯烛摇曳下若荒野病树。榻前跪坐着一位红衣女子,她轻合眼眸,薄唇微动,似在念祝着巫辞,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她的眼睛慵懒睁开,注视着廉杕。 “打扰到夙姑娘了吗?”廉杕连忙轻声道歉。 “并无。”夙琬缓缓起身,向廉杕微微行礼,“陛下已经入睡了,自那日犯病,现在陛下的状态好多了,我只是想多念一段法咒让陛下睡得更安稳些,尽量……让陛下少梦见皇后娘娘。” “有劳你了。” “不过是分内之事。”夙琬又复跪坐下,“殿下可否让我把咒念完?” 廉杕点头,然后女子又合上眼眸,继续着她的念词。寂静之中,廉杕看向榻上的人——他的父皇,曾经威震四方,现在却只能依靠术法维持生命,这种转变不过是一夜的事。那夜他被侍卫急急叫醒,赶至紫云殿时,父皇竟然拔剑挥赶着来看他的嫔妃及子女,廉杕只听到娘娘们的哭喊与父皇的怒声,他与弟弟们制住了父皇,等待太医送来药让父皇安睡过去。问了那夜服侍的怡妃娘娘,父皇刚开始还是正常的,不过是半夜忽醒,告诉那位娘娘他梦见了连佩——曾经的皇后,廉杕的母亲。他说他很久没梦见过连佩了,梦中连佩就站在他们初遇的地方,对他说着思念的话,梦境那般真实,但说着说着他的神色突变,大嚷着连佩在恨他,甚至掐住了怡妃的脖子,怒骂着让她偿命,好在侍卫及时赶到,保住了怡妃的命。 不过太医的药只是让父皇暂时睡过去,当他一醒来,便又是一阵癫狂的模样,口中一直愤斥着天地神明,胡言着要让人给皇后偿命,可是谁都知道连佩皇后——廉杕完全没有印象的母亲,是因病长辞的。 在诸多良医都无措的情况下,夙琬出现了,她称自己从南方山里来,习得术法种种,听闻皇上抱恙,特来献方。一开始廉杕全当她是骗人术士,但当父皇确确实实好起来后,他便对夙姑娘有了绝对的信任。 廉杕也暗地查过夙琬的来历,但是至今没有结果。眼前的女子内外散发着神秘而美丽的气息,他不由得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子那秀丽的面容,红衣更衬得她如玉一般白润,好似天上明月化作仙子而来。正凝视中,女子结束了自己的念词,缓缓起身转向廉杕,轻声道:“殿下,我们出去吧。” 夏夜的月格外清朗。两人站在庭中,夙琬先开了口道:“殿下,您今天对长灵公主说的话会不会太重了?毕竟长灵公主这次,没有像以往那般来找陛下。” “我也知道我的话重,但暮思她不听点重话是不会上心的。”廉杕眼中映着皎洁玉盘,“而且这一次可是差点闹了人命,我不会像父皇那般过度娇纵她。” “应是如此。”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周围的虫鸣更衬出几分寂静。这次换了廉杕先道:“一直以来,多谢姑娘了。” “刚才我就说了,都是分内之事。”夙琬低眸一笑,“这段时间,太子殿下才是辛苦了。” “也无甚辛苦,只要暮思不给我添麻烦,有些事情,她自己做了就要学会自己去承担责任。”廉杕道。 “话虽如此,但如果只是责骂和惩罚的话或许会让人错得更多。” 廉杕摇头道:“暮思从小在纵容中长大,这一次侥幸没有出事,说不定惩罚一过,她又会去闹事,我必须让她清楚认识到她的错误有多么严重。” “太子殿下这是……不信任公主殿下?” “不是不信任,是必须彻底纠正她的坏毛病,不能让她一直错下去。”廉杕长叹道,“时候不早了,夙姑娘早些休息吧。” “殿下慢走。” 当廉杕与侍从离开,夙琬一人站在庭院中,望着夜月,久久不去。 自己做的事就要学会自己去承担责任?呵,当年你也是这样说的。既然做了,我就要做得更狠一些。 这一次你又会怎么做呢? 日子平息了几天,每个人都如往常一般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帝都依旧展现着它繁荣平和的一面。如果说表面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张府比往常更忙乱了一些,毕竟张夫人就要回娘家了。 韩萍依旧拒绝了叶鸾的陪伴,并且也没让其他侍女跟随,只叫了一个护卫为她驾车,她道:“滨城太远,让别人跟我一起去受罪吗?而且我能走能动又没病,哪需要人来照顾!” 不过张家父子倒不是怕没人照顾韩萍,怕的是路上遇到劫匪,好说歹说总算是劝服韩萍多带几个护卫。当张慕瞻说到卫青雯想与她同行时,韩萍想了一下,疑惑道:“卫青雯?哪个卫青雯?我都说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你为啥非要给我弄个侍女?” 张慕瞻苦笑道:“母亲,卫姑娘是燕归楼的乐女,她此番也是要回滨城的家。” “哦,就是那个经常去你院里玩,然后被祁溯安那小子拐跑了的姑娘?” 这番反应也在张慕瞻预料之中,不过他也没再接下去,转了话道:“如果母亲不愿意让侍女陪伴您,那卫姑娘总可以吧?” “可以可以,我原本还以为你和你爹编个人来骗我呢,现在想起来了,不过没想到卫姑娘竟然也是滨城的人啊,你怎么不跟我说呢?”韩萍埋怨道。 张慕瞻只得到:“我也是这些日听闻卫姑娘要回滨城才知道的。” “你们都是这么些年的朋友了,现在才知道人家姑娘是哪里人?难怪被祁溯安那小子抢了。”韩萍话里半句不离对儿子的挑刺和调侃,一旁的叶鸾听得心里憋笑。 “好在不算太傻,还知道带个好姑娘回来。”说到这话,韩萍的眼神便移向了叶鸾,惊得叶鸾止住了已挂在脸上的笑意,顿时满面绯红。 “公子,丞相大人唤您过去。”好在有仆侍到来,及时缓解这场尴尬。张慕瞻向母亲道了一声,便向父亲书房行去。刚进屋,便见父亲面色凝重。 “慕瞻,长灵公主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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