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已是升和九年。正月里,谢老板放大家多歇了几天。到了十八这日,饭馆才重新开了张。    阿寿中午来上工时,兴冲冲地对李彦锦说道:“诶,你听说没,那德鹊班明天就要来咱们县唱大戏了。听说这次还要演长坂坡呢,嘿嘿嘿。”    李彦锦瞅着他,哼笑了声道:“阿寿哥想去看吧?”    阿寿挠头,笑得憨趣。    “行吧,明儿我就不出摊了,给你顶一天吧,等下咱去和谢叔提前说一下。”李彦锦上辈子就没看懂几部戏曲,如今变成了古人,哪怕娱乐项目实在稀少,却依然没培养出点曲艺细胞来。    阿寿眼睛亮得直冒光,他是个正宗铁杆三国迷。往日卫川县里虽然有戏班子,但都是在富贵人家演出,没他一个小伙计什么事情。    一年里也就正月时,县中几个大户会出钱请戏班在百草街上演一天大戏。一来是为了每年秋季的药市求个红红火火的好兆头,二来也算是为同县的乡亲们做点好事,积些福气。    也因此,像阿寿这样的寻常百姓,想要看戏的话,也就这天是个好机会。    往年因为饭馆里就阿寿一个伙计,所以他都忍着没开过口。今年多了个李彦锦出来,阿寿这才动了心思。    中饭忙完,李彦锦就对谢老板说起了这事。    以李彦锦对谢栋的了解,他认为这老实人肯定不会为难阿寿的。然而谢老板听了这话后,竟然半天都没说话。    阿寿见状,脸上的笑容就变成了尴尬难过,他正想开口,就听谢老板一拍手,大声说道:“嘿呀!说起来,二娘都好几年没去听过社戏了。干脆,咱们明儿关张一天,大伙都去看戏,看完咱们就去吃老孙家鹅鸭签!都放开吃,吃到饱才算数!”    阿寿呵呵傻乐起来,高兴得脸都笑红了。李彦锦挤眉弄眼地对谢栋说道:“谢叔啊,你说话要算数呐,那鹅鸭签一根就要三文钱。别看我和阿寿哥都瘦丁丁的,要知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咯,诶嘿嘿嘿……”    谢栋拍着圆润的肚皮,乐道:“你小子那点饭量算啥,我回头连智通大师都要喊上一起去,人家一个都能顶你十个,哈哈哈!”    三个人在屋中嘿笑,智通不知何时站到门口,严肃地说道:“出家人怎能食荤?谢大哥明日借我个帽子用用,善哉啊善哉……”    四个人对视几眼,哄堂大笑起来。    院子里正在翻晒腊味的谢沛,微微翘起嘴角,在一片笑声中,对明日的社戏也生出了些期盼。    上辈子,她此时还只是个普通的小娘子,既没有神力,也还没有遇到师父。饭馆因为朱大他们的骚扰,生意也没什么起色。    父亲谢栋每日辛劳,加上思念亡妻,心情郁郁,所以也没想起要带着女儿出门去哪儿玩耍。当然,更重要的是,谢栋已经察觉到朱大似乎对自家闺女怀着些龌蹉念头,所以更不敢轻易放谢沛出门。    那时候,每到过年,就是谢家气氛最低落的时候。谢栋的强颜欢笑根本骗不到女儿,父女俩在大年三十这天,更是一不小心就会红了眼眶。    想着今年家里多了两口人,从三十直到十五,都热热闹闹、欢欢笑笑。谢沛就发现,上一世那些痛苦与郁忿似乎已经淡去了许多。    虽然心中的小黑本上依然清楚地记着仇人们的姓名,可鬼将军翻腾如黑雾般的恶念,却连同她那张筋肉交错的可怖面容一起渐渐消散了。    次日大清早,阿寿就带着个小马扎兴冲冲地跑来了谢家。    谢栋每日都要早起买菜,今日不用开张,就多睡了一会。倒是谢沛、李彦锦和智通三人,因为每日都要晨练,所以依然早早就起来了。    阿寿知道谢二娘和李彦锦学武是正事,不能耽误。他干脆就跑到厨房去,把谢叔昨日就泡好的米,放进锅里,煮起粥来。    谢老板是被阿寿喊醒的,他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的窗户已经被那臭小子掀开了。此刻这家伙正露出两个黑圆眼,瞅着他嘿嘿傻笑。    “叔,粥都熬好了,您是要吃白粥,还是放点糖?”    “放你个串串,那戏班子下午才来,你大清早跑来是怕在家挨你爹的大鞋底子吧?快把窗给我关上,臭小子!”谢栋被窗口的冷风吹得一哆嗦,骂骂咧咧地爬起来穿衣服。    阿寿一缩头,放下窗扇,跑开了。    谢栋就听他在外面喊道:“谢老板睡醒了,二娘赶紧热菜吧!小郎你去把家里的小板凳都找好,咱们吃了就去占位置,中午就不回来了……”    “这是要疯啊……”谢栋没好气地嘟囔了句。    谢沛听了阿寿的话,干脆多炒了个榨菜肉丝。把昨日的剩饭挖出来,包上榨菜肉丝,捏成了团子。又在团子外面裹了层蛋液和面粉调成的糊糊,放进油锅中炸了起来。    待谢栋收拾好,大家都坐上饭桌时,就发现桌子上多出了一大盆炸得金黄的大团子。    “诶?这是啥玩意?”谢栋先伸出筷子夹起个,就咬了一口。    “嚯~嚯~嘘嘘……烫烫烫……”谢老板嘴里发出一串怪声,逗得大家都嘿嘿直笑。    “这是我胡乱弄的,中午阿寿和阿锦不是要占座,不回来吗?把这些炸团揣几个在怀里,好歹能顶顶饿。”谢沛也夹了一个啃了起来。    上辈子她领兵时,曾经在一次大捷后,说要请手下们吃顿好的。奈何军粮一直不够,厨房中除了杂粮米面就是酸菜榨菜之类的东西,连一点荤腥之物都没。    鬼将军最后亲自出马,也只在一片老林子里摸出了三个鸟蛋和一只瘦得只剩下毛的老山鸡。    不过,有个来自武寒的伙头兵却用这可怜巴巴的一点东西硬是做了顿好饭出来。    那老山鸡熬的汤也就罢了,给谢沛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那个叫糯米鸡的玩意。    咬开那带着蛋香味的酥脆外皮,里面咸香的内瓤中,软糯的米粒和脆口的榨菜几乎让人忘记了它们原本的寒酸模样。    伙头兵有些可惜地说了,因为没有糯米,只能拿剩饭拌了榨菜做馅,再把老山鸡的肉撕碎了加进去,总算是勉强做出了糯米鸡的几分滋味。    那十个糯米鸡,吃得七个硬汉红了眼眶。谢沛趁他们眨眼忍泪的功夫,双手如电般伸出,一根筷子上面插一个,外加嘴里还叼着一个。然后一军之将就在一片吼叫声中,嗖地蹿了出去……    如今再次吃到自己亲手做的剩饭版糯米鸡,谢二娘心中满足之余,也想起了那些陪她出生入死,最后共赴黄泉的好兄弟。    今生都安乐平顺地活着吧……    吃过美味的炸团子,阿寿和李彦锦毫不客气地一人拿了三个,用油纸包了几层后,揣进了怀里。    且不说这二人带着五个板凳如何在拥挤的占座大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谢家父女与智通吃过中饭后,一起出了门。智通头上戴了个搭耳帽,放下两侧的护耳后,就一点都看不出他那光溜溜的脑袋了。    三人到了百草街,街心处那片空地上,此刻已经搭起了戏台。    虽然还没开演,可戏台外早就围满了人。    谢栋还在四处张望,智通个子高,一眼就看到了李彦锦和阿寿。    “在那边。”智通说了声,就带着谢家父女,挤开人群,走了过去。    “谢叔!你们可来了,我们险些快保不住位置了。”阿寿见到谢家三人,顿时就松了口气。    “怎么?有人欺负你们?”谢二娘开口问道。    阿寿摆摆手,道:“没有没有,只是挤来挤去,位置越来越小了。”    阿寿和李彦锦来的早,他们占到了比较靠前的位置。最前面的好位置,自然是那几家出钱的大户的,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并没什么人不识相地跑到前三排去占位置。    而李彦锦他们就是在第五排中间,占了五个位置。这里听戏自然是很好了,但是也因为太好,左右两边和后面的人就不断地挤压他们的地盘。    智通三人一来,那些人倒识相地让开了一些。可就这样,五个人坐着依然是挨得紧紧的。    上一次谢老板带着闺女看戏时,还是李贞娘没去世前,一家三口来的。因女儿还小,谢栋就一直把她抱在怀里,而且他们也没抢到前面去,所以倒没遇上这么拥挤的情况。    如今闺女已经十岁了,谢老板看着她被挤得与李彦锦肩膀都挨到一起去了,心里就有些发堵。    智通和谢沛虽然武力超群,可前面这一片都是挤成这样,他俩也不好对普通老百姓出手啊……    谢栋琢磨了半天,只能自我安慰地想道,好歹闺女是被亲爹和疑似童养婿夹在中间,并、并不算怎么吃亏,咳。    很快,铜锣一响,静场后,戏就开演了。    因是武戏,场面还挺热闹。台下的老百姓都看得如痴如醉。    人群中,只有一位李彦锦同学颇有些煎熬难耐。    李彦锦非常纠结地发现,他完全听不懂上面唱些什么,只能和三岁小儿一般,看个热闹。    他坐了一会,冷风吹着,就觉得有些内急。    无聊和寒冷加剧了他的膀胱压力,不一会就忍不住抖起腿来。    他正准备起身去方便,就听一旁的谢沛低声说了句:“阿爹,我肚子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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