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年轻人都很可怕。” 领着陆衍往监狱深处走的士官低声说道。 陆衍想,在他们变成可怕的人之前明明都还是孩子,是什么让他们变得可怕?但他什么也没说。 走到尽头,士官立正敬礼,这里的门半开着,镶嵌典狱长一整个词的铸铁铭牌上都是红锈,里面有三四个穿着监狱警察制服的人见到他纷纷迎上来敬礼,“上校,文件都已经准备好了。”典狱长是个年轻英气的女人,她还不知道陆衍是整个参谋总部最反对这个提案的人,毕恭毕敬将适合培养成秘密军警的少年囚犯资料递给了他。 陆衍的问题很多很详细,他也能看出典狱长隐藏很好的不耐烦,他们显然更擅长去管制少年犯的女孩,并不喜欢应对来自高层的质询。但陆衍必须问清楚,他需要证据支持自己的想法,这个提案还没一锤定音,他亲自看过情况后才更有说服力。 帝国这些年饱受战争威胁的侵扰,他们所在的BX-1星系除了帝国之外,十几个新兴的联邦与老对手共和国始终蠢蠢欲动,七年前的戡乱战争又诞生了更有威胁的势力,也难怪参谋总部希望能让军事低龄化的决议通过,这是这个草案还在试行调查,作为最激烈的反对者,陆衍亲自前来,就是想拿到反驳的证据。 于是他提出再往下层参观的要求,典狱长犹豫后同意了。 下面是真正的囚室,一排排铁栅栏隔开厚重的水泥墙,阴暗潮湿里又闷又冷,陆衍穿着整齐的灰呢军装都能感觉到寒意,然而被关在这里的女孩们都只有薄薄一件青蓝色的囚服。这些女孩看他的眼神茫然恐惧麻木,什么样的都有,都是他不忍心去多看的,在读书时,他的老师说他太柔软的心里盛满了同情怜悯,这不是一个优秀军人该有的品格。 典狱长自然是看不出他不肯流露的情绪,她觉得这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上校太过沉静和捉摸不透,并未多有言语。 在参谋总部这么多年,不管怎样,隐藏总还是擅长了起来,陆衍认真听着,一路走过去又下了一层,可再往下,典狱长就停住不走了,“下面是禁闭室和刑房,上校,就到这里吧。” “再下去看看,”陆衍面色平静,甚至还有微笑的随和,“典狱长,在帝国的法律里针对犯下过错的囚犯,监狱的私刑是允许的,你不必担心自己的职责受到质疑,我只是需要全部了解情况,如果没有都看到就回去,参谋本部也无法定夺最终的决议,还希望你能理解。” 典狱长点点头,让人打开最后的铁门。 这个监狱上百年了,一直是帝国关押少年犯的地方,最下层的寒气里带着浓重的腥味,是血的气息。禁闭室太小,没有铁栅栏,都是封死的,涂了绿漆的门严严实实封闭起一个个狭小的空间,里面偶尔传来拍门的哭闹尖叫,可隔着厚重的门女孩特有的尖细嗓音也听得模模糊糊。陆衍心下不忍,但还是如常的平静听着典狱长不带感情的介绍,她说这里的女孩不是参谋部要找的,她们没有一个服从管教,犯下的罪状如果是成年人都已经足以死刑,也没有任何悔改的可能。 水声打断她的话,陆衍停下来,有水流像海浪一样打湿了他的军靴,他们站在一个行刑室的门口,没有门,里面什么都能看见。 “这是全监狱最不可救药的一个,”典狱长的语气里充满厌恶和冷漠,“谋杀罪,来这里后寻衅私斗,致残狱友,从来不思悔改态度恶劣,其实这样的罪犯即便年龄太小,也该吃枪子才对。” 陆衍不是第一次看到水刑,他出身军队,见惯了许许多多体罚私刑,可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残忍的惩罚被施加在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身上。 两个健壮的狱警一左一右架着被认为无可救药的女孩,另一个再往已经插进她嘴里的塑胶管注水,已经很多了,她嘴角发出痛苦的细小的声音,水泡外涌,有人捏着下巴不让她张嘴,打湿的长发遮住她的脸,一个油桶大的水都灌了进去,她被按在地上,灌水的人丢开桶,开始一边骂一边猛踢她即使穿着宽大囚服也还是能看出被水胀大的腹部。 掺着血的水就这样被呕吐出来,一浪一浪,推到门外陆衍的脚边。 水吐完了,女孩匍匐在地上,痛苦的扭动,却没有□□和求饶,她不断的咳嗽,之前是血融进水里吐出来,现在是水掺在血里从她发青的嘴唇边滴落,后面的狱警忽然揪起湿漉漉的头发,她脖子被迫后仰到一个看着都难受的角度。 如果不是脸上的伤痕,她应该是个极美的女孩,可是她的脸上乌青和破口到处都是,嘴角都是紫红和血,左眉骨肿得老高,可那双眼睛,陆衍的心骤然一紧,这双在黑暗里粲然明亮的眼睛写满了轻蔑和愤怒,就是没有屈服的软弱和痛苦。 “你刚才不是还能笑着骂人?”狱警拿教棍去拍打她伤痕累累的脸,“你这样的狠角色我们也有狠招来对付,现在知道厉害也晚了,想认错也来不及。” “你是新来的吧?”女孩冷冷一笑,嘲弄的表情在受伤的脸上显得有一丝狰狞,她声音因为痛苦和虚弱又细又轻,断断续续,可一点也不示弱。 狱警咬着牙,“你说什么?” “只有新来的菜鸟才指望我认错,我劝你还是动手比动嘴更好,最好把我打晕过去,省得我今晚做梦梦见你蠢了吧唧的傻问题笑出声扯得伤口疼……” 陆衍看着被激怒的狱警挥舞起了教棍,狠狠打在女孩的腰腹上,嘴里咒骂不断,这几下力气显然很大,揪着女孩的人被推搡得站不住松了手,女孩重重跌在地上,蜷曲起来,又被踢了几脚。 “她刚来的时候还知道说自己是冤枉的,”典狱长冷冷说道,“挨了这么多打后也知道装可怜没用,再没说过这话了。” 陆衍已经走了进去,典狱长一惊,“上校!” 里面的狱警听到这一声都停了手,看到陆衍和他的一身制服与彰显的军阶,一时全都楞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女孩在地上倒着,咳嗽着,又吐了一口血,陆衍走到她身边时,她看见了陌生的光亮军靴,勉强抬起了头。 陆衍蹲了下来,“你被冤枉了吗?”他问。 夏荧愣住了,她的视线有点模糊,耳朵里夹杂着含混的水声,疼痛让她意识不清,可这句话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一个穿着笔挺干净的军服的人蹲在自己面前,居然问了这样一句话?这样的人是不该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夏荧不喜欢他的衣服,和衣服象征的东西,这问题让她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 “滚。”她的声音和气息都比刚才更轻了。 可是眼前的人没有走,他伸出手,夏荧下意识躲避,他的军服让她恶心,可她看那只手是重叠的影像,也没有力气挪动残破的身体,手就这样轻轻的落在她的脖颈上,温热的三指紧贴她冰凉滑腻的皮肤。这是她进入监狱以来最温柔的触碰了,她已经这样半死不活,眼前的军官却好像怕碰坏她一样,让人迷惑。 “她的心跳很杂乱,呼吸也有杂声,不能再受刑了。”军官的声音很平静,可夏荧却依稀感觉到他贴着细节的指尖在轻轻颤动,“即便是惩罚,也不该这样对孩子下手。”他明明在说不满的话,可语气里却听不出半点责怪,这人真的很奇怪。 可他在低头和她说话时,声音真切的低柔了许多,“你如果真的是无辜的那就告诉我,我来帮你。” 夏荧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仿佛在做梦,梦里一切都是虚幻的,这句话也是,轻飘飘的让她不知所措,可很快,冰凉的地面和体内的剧痛让她苏醒,她冷笑了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一条走狗,狗只会咬人,不会救人。” 她能听到军官轻轻的叹息和典狱长的怒骂,前者让她迷惑后者让她开心,夏荧越来越痛苦,胸口和胃里一齐涌上翻滚的腥味,她开始咳嗽呕吐,血吐到军官光亮的皮靴上,他却动也没动,一只手扶住了她的后背,夏荧疼得厉害,为了躲开他的手直起上身,眼前一黑,重重跌回地上,晕了过去。 陆衍眼疾手快,没有让她晕过去时跌得太重,他扶住了她瘦骨嶙峋的背,五指几乎像触到她的肋骨,她愣住了,原来她已经有肋骨在刚才的殴打下断掉,幸好自己及时制止,否则她这条命真的要不明不白的交待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 “典狱长。”他一边脱军装外套,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上校?” “如果我没有记错,法律上规定青少年罪犯在有中尉以上军阶的军职人员作为监护人时,是可以在复审时假释的。”陆衍用衣服小心翼翼把女孩裹住,引着她细瘦的胳膊穿过宽松的袖管。 “啊……是这样……不过……不过您……” “我来保释她,”陆衍抱起女孩,她太轻了,轻得他的手有点发颤,“她叫什么?” “1429742号,夏荧。” 陆衍点点头,“麻烦你帮我办一下手续,谢谢,明天我会向地方法庭提供书面证明,她的案件可以开始走重审的程序了。” 说完,他抱着昏迷的夏荧走出了阴暗的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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