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荧的中学生活还是在各种有惊无险中度过了,陆衍的这次道歉似乎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夏荧收敛许多,至少一些得过且过的麻烦事睁一只闭一只眼,谈不上态度多好,但总算风平浪静。可惜的是这种漠视反而成为傲慢的把柄,被人更变本加厉的背后攻讦。    主动会被人说狂妄,被动会被人说傲慢,夏荧越来越觉得世上的人和事怎样都是不能求全,不如自己怎么痛快怎么来,旁人的嘴和自己的心,前者上哪里比后者重要。只是一想到当初陆衍的主动道歉,再想到小时候阿雪无数次的揽责袒护,她又没办法不管他的感受,这些话也从没说出来过。    夏荧是以第一的成绩顺利毕业,考入帝国军事学院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一般来说前几名都是要进入学校人才辈出最为骄傲的军事战略学院,陆衍和雷牧清都以为夏荧也会选择这个学院,但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入学成绩第一的夏荧却选择了军事科技学院,和军事战略学院,指挥学院以及政治学院等明星学院相比,这个学院可以说是默默无闻,虽然这里培养的毕业生几乎囊括了帝国军事科技发展历程的全部里程碑,可的确不够风光。夏荧的选择让所有人震惊,甚至帝国军事学院本身也诧异,竟然本届的第一名没有选择别称“胜利学院”的军事战略学院,这是近五十年来的第一次。    更让人吃惊的是,例行由入学成绩第一的学生所做的入院演讲也被夏荧拒绝了。    “你是不喜欢在大家面前讲话,还是觉得麻烦?”    侯爵夫人在庄园的花园里问晒着太阳懒洋洋的夏荧,她一直住在这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座府邸就是她的家了。    “都不是,就是不想啊。”夏荧抻个懒腰,“他们规定新生第一名就要去讲话是他们的规定,我去不去是我自己的事。”    “你还是这样,”侯爵夫人笑着说,语气里却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我都在怀疑你是不是真的适合成为军官。”    “适不适合也都要当了。”    “入学前半年的预备役你准备好了吗?”    “没有,没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反正也不会比校长的训练更凶残。”    侯爵夫人笑着摇摇头,她早就知道夏荧的脾气,可还是忍不住担心去询问关心。    所有进入帝国军事学院的学生都要在入学前进行半年的预备役训练,不能通过训练的自然也就没有入学的资格,通过训练便成为正式的军人,虽然没有军衔,但却已经在役。    学院录取的时候你可以是学生,但入学时必须是军人,这是多少年来严格的传统与规定,预备役的训练也极为严格,侯爵夫人不担心夏荧通不过,只是担心她的个性难免又会被不了解的人当做不可救药的傲慢无常。    蜂蜜一样的阳光流满草地,醋栗树浓绿的枝叶也阻止不了橙黄的四散,一丛丛山桃草和雪滴花都已经开放,粉白两个颜色交错着堆满树边的花圃,正是中午前将热未热的好时候,风里都是清香,夏荧说好了要在这里看书,书看了几页话聊了几句便打起瞌睡,看着她放松的睡颜,侯爵夫人有时也会恍惚,这好像不是当初那个又干又瘦冷着脸被迫套进难看裙子第一次到访的苍白女孩。    十八岁的夏荧像被风吹拂的五月山岗,繁盛和蓬勃的美毫无保留的盛开,高挑的身段斜靠着藤编躺椅,纤细修长的四肢散漫得垂落,料峭的锁骨里是树荫的斑驳,如果不是知晓她的性格,只看柔软乌黑自然垂落的头发依偎在锁骨凹陷的风情里,甚至会一厢情愿的以为这是个乖巧温顺的姑娘,可夏荧在这些年饱满的成长中依旧没拥有那种少女皮肤该有的健康红润,反而十三岁时的苍白稍微好转一些后驻留在了她眉目疏冷的脸上,挺拔的眉峰下是闭着的眼睛和低垂的长睫,她不看人时还不算清冷淡漠,毕竟小巧鼻尖下薄厚均匀的嘴唇像一截细叶芦苇,可这芦苇很少弯翘,自然少有笑意和亲切。    夏荧和几年前来到这里时可能变的只是外表,侯爵夫人相信这份平静她可能再不会转圜,夏荧的脾性在自己看来从不讨厌,甚至这么多年并没有这样一个性格的女孩让人难以忘记,可其他人,那些军官和未来的军官们,未必会懂得欣赏这种自然得有些嚣张的野性与清高。    不过,夏荧也并不在乎这些,她也不会被这些所困,那些自己女儿那般少女的烦恼她好像从来没有过,侯爵夫人曾经开玩笑问她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夏荧竟然还真的认真想了很久后回答,“喜欢一个人对我来说太难了。”    她倒是有资格和资本说这样的话。    她的优秀也太过突出和特别,这样的人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都要比别人苛刻不止一些。夏荧平时和侯爵夫人的两个女儿也会说话,但一般是问好和日常的对话,并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友谊的交流,侯爵夫人记得夏荧说过她的朋友死了,重要的人去世是对内心世界怎样的破坏自己心知肚明,因此,夏荧对同龄人的疏离也并不让自己惊讶。    事实就像侯爵夫人担心的一样,夏荧在进入预备役训练后不但没有交到朋友,反而得到了不少敌人。这些敌人并不来自她小时无处不在的愤怒,而是来自冷漠。夏荧的出色以及在中学时的威名在集训开始前就广为流传,许多人把她当做谈资,这也不奇怪,每一年入学第一名都是风云人物,被人关注也是理所应当。总有一些出身高贵的同学想要主动和她交流,这些人有的因为一直在家中接受更为精英的教育所以并没机会和夏荧早点成为同学早点了解她,还以为这是个普通人,主动攀谈和认识时碰了钉子,夏荧并不用自己擅长的犀利言辞回绝他们,她只用沉默就让这些家境优越自视甚高把主动结识当成恩赐的人恼羞成怒。    这样的愤怒在夏荧的眼里不算什么,她自然不放在心上,可这种漫不经心只能招致更强烈的怨怼。    预备役的半年,大家说夏荧这么孤僻冷傲的个性,怪不得要去选军事技术学院,像军事战略学院这样不但要靠成绩和能力更要比拼其他许许多多因素的地方,她是吃不开的,更有人说她只是死读书而已,要真的动起脑子成为指挥者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可当预备役结束的考核成绩出来,大家都傻了眼,所有科目的第一位都写着她一个人的名字,包括军事战略这门课程。    所有人只以为夏荧是陆衍从前战友的妹妹,还在军事战略学院教课的陆衍的同期学生跑去问他,到底夏荧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有人拒绝胜利学院的邀请。    陆衍只是说,她可能真的只是不喜欢,这是不能勉强的事,还没有人勉强过她,随她去吧。    陆衍的心中不是没有疑问,但他和夏荧相处了这么多年后也慢慢了解她的脾气和个性,夏荧是不在乎任何权威的,她也并不想出人头地或者扬名立万,她有时的心思是个迷,有时又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这次选择陆衍相信她只是真的不喜欢。    “只有你没问我那个傻问题。”    在去上学前,飞船的舰桥上,夏荧和来送行的陆衍告别时这样说。    陆衍没有对她的选择问为什么,他听到她笑着这么说,也笑了出来,“帝国军事学院和你想的可能不大一样,你只有自己去了才知道,我嘱咐你的事你大部分都不会听,其实也确实没有必要听,只是我放心不下而已。所以,还是再说一次吧,你已经是个帝国的军人了,千万不要太过随性,现在你要遵守的规则不止是单纯的校规。”    夏荧确实不在意他的嘱咐,但不能不在意他的关心,象征性点点头后,陆衍又开始说那些很琐碎的事情,拼命介绍那些自己曾经在学校里的宝贵生活经验,从学院行星上哪个商场方便,食堂哪个菜好吃到哪里风景不错可以假日去转转,夏荧最怕听这些,她心不在焉的看陆衍掏出纸笔,为她画详细的路线图,眼神无意瞥见一旁也是一家人在为女儿上学送行,穿着少尉军装的哥哥拥抱和自己一样穿着带学院肩章军装的妹妹,夏荧又转过头看向还在认真为她画学院路线图的陆衍。    陆衍早就在把她送去侯爵夫人那里时移交了监护人关系,让他信任的长辈教导自己,十七岁是帝国规定的成年年龄,如今,侯爵夫人也不再是夏荧的监护人,所以一直以来陆衍做的好像都是一种亲密的惯性,忍不住对她殚精竭虑。如果他是自己什么来自远方的亲戚,那告别是拥抱一下也是可以的,但他又不是,夏荧不太擅长表达感情,一个上校军衔的保姆让她突然无所适从。    那要怎么告别才不失亲切又让对方感觉到自己对他的亲密又不会太亲密到奇怪?    夏荧很少纠结,但这次却真的纠结了,直到陆衍画完她还没有想到要怎么做才算对他最好的告别。    总不能行军礼吧……    飞船即将起飞,旁边的同学都已经通过舰桥在向家人最后挥手,星空在舰桥全透明的穹顶上闪着遥远的光。    夏荧陷入难以抉择的思索时,倒是陆衍先开了口,他总是面带笑意,分别这一刻也不例外,“其实本该像家人一样在这个时候抱抱你才算最好的道别,但你已经长大了。”    夏荧的心一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摇摆的念头怎么能被陆衍说得这么直接真挚,他们的目光相碰在一起,陆衍笑着伸出手,像很久很久之前的那次道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会很出色的,我一直都相信你。”    飞船起飞后,夏荧坐在舱内,舷窗外是越来越遥远的中央星球,这颗蓝绿色的巨大球体随着飞船速度的攀升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和其他遥远的星辰一样,在视野里模糊。帝国军事学院自己就占据了一整颗中央行星的天然卫星,飞船全速前进后只一个小时便能抵达,这一个小时,夏荧的脑海里不是未来和期待,全都是身后那颗已经再看不见的星球上一个小时前回忆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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