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陈云，付照。”扫描仪器发出的蓝色光芒从两人的脸上闪过，然后是负责人员机械的声音——付照抬起头，看见负责检验居民身份的军人冷漠的面容下是掩盖不住的恐慌。 所有人都在想着怎么逃离这个城市，也在为此而做出努力，可只有军人，是不被允许有这个想法的，他们只能在这个城市停留着、持续工作着——一旦他们在明兽来袭时选择放弃军人身份临阵脱逃，他们的后半生就将只能在牢狱里度过。 这是《明兽来袭紧急保护措施》里的第十三条规定，为了使人类能更大数量的存活，军队在明兽来袭时必须作为捍卫纪律的人存在。 也因此，这个时代的军人，既是英雄，也是囚犯。 “南加A区31号救生机，97、98号座位，”负责人员说道，“上去吧。” 父亲连连点头，他接过负责人员递来的手牌，又牵过付照的手：“走吧。”他低声说。 付照却一动不动，只是看着遥远的方向，眼睛里是一闪而过的挣扎。 “怎么了？”陈云问道。 付照突然疲惫地吐出一口气。 付照：“我不上去了，我先去找妈妈。” 陈云愣住了。 付照缓缓地说：“我刚才看见明兽们……朝着陈成学校的方向去了，我有点不放心——你先上去吧，等会我和妈妈一起过来找你。” 她心知肚明这样的画面陈云自然也是看到了的，但他无动于衷，依然选择自己上救生机。 也许他是对的，付照心想，第一时间先保证自己的性命也算一个聪明事。 陈云的嘴唇嗫嚅着，他微胖的脸上有皮肉耸动着，看起来是一贯的憨厚，此时这份憨厚又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愧疚，于是付照突然有些难过——她心想，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对自己都是很好的。 “我会找到他们的，也会让他们活下来，”于是她很努力地让自己微笑起来，显得一切都胸有成竹，“就像我让你活下来了一样。” “快上去，后面还有人等着！”负责人员不耐烦的声音在这时传了过来，付照将发放给自己的手牌握紧，她突然转过身，将手牌递给了相离最近、她毫不相识的一个男人——“上去吧，这个位置给你： 31号救生机座位98。”她淡淡说完，就转过身，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向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跑去。 此时此刻，东洲南加城北岩高中。 李关泉搂着陈成的肩膀，将他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胸膛处，她想起了在男孩还小的东西，他也是这样乖顺地躺在自己的怀里，吸吮着母乳。 那时候男孩才那么小一点，而现在男孩已经比她还高了，不变的只有对母亲的依赖。 办公楼的玻璃窗已经都被明兽们的翅膀刮破了，它们从居民区飞过来，不过几分钟，就用翅膀和牙齿杀光了办公楼所有的人，学校内乱成一团，试图往校外冲的学生刚跑出大门就被守在门外的明兽撕碎了身体、又吸光了血液；惊叫失措的女学生被明兽的翅膀刮断了胳膊，她流着泪掩着血躲在狭小的桌底，如同掩耳盗铃…… 李关泉重重地捏着陈成的肩膀，儿子在她的怀中颤抖着，模样像极了他那胆小又温吞的父亲。 她不知道男孩的父亲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坐上救生机，还有她那一向沉默话少的养女……明兽们在窗外肆虐着，用怪异的声音欢呼着，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是这样地近。 “成成，”这个柔弱的母亲将自己的怀抱筑成一座城堡，城堡中是她的儿子，“不要怕……”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她忍不住地流泪了，她不想死，更不想自己的儿子死在这里。 “哗啦”一声，有尖锐的玻璃碎片朝她的脸上划过来，她抱住头闭上眼，碎片划过她的脸庞，带出一行血丝。 她听见有什么靠近的声音，她睁开眼，发现那是一只明兽。 那是只落单的矮小明兽，它上半身肥胖而巨大，腿部却瘦小细长，远看过去，它们的身躯就像古代传说里的神鸟，充满了不协调，也充满了力量。此时这只明兽正用他浑浊巨大的眼珠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关泉，李关泉屏住呼吸。 这是个封闭的空间，它是北岩高中存放体育器材的地方，陈成将母亲带到这里、又锁上门，扑进她的怀里，那之后，两人一直在这里躲着。 陈成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他抬起头，就看到了不远处挥舞着翅膀直直地注视着两人的明兽，他发出一声惊叫，又很快地被李关泉捂住了嘴。 母亲的脸色是镇定的，她站起身，看着那个明兽。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就在母亲从怀里抽出一把不知什么时候藏起来的小刀的时候，明兽冲了过来，他挥动着巨大的黑色翅膀，狠狠地向母亲的身体扇去，刀片被挂落在地，母亲的身体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陈成呆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缩了缩身体。 “快跑！”李关泉看着自己的儿子，也是这个世界上自己第二爱的人，她曾经以为自己身体的问题是治不好的，这辈子都是没办法得不到自己的孩子的，可后来她还是等到了他，虽然还是没能实现自己“生一个女儿”的愿望，但这个心愿最终也在付照身上得到了满足。 “快跑，去找你爸爸，还有你姐姐……”李关泉气若游丝，她看着陈成，视线越来越模糊，“他们会保护你的，你要活下去……” 生命尽头之前，这个女人已经没办法去思考自己的话有多大实现的可能性，她只是将自己此刻最真挚的愿望表达了出来，然后就断了气。 她死了。 陈成看着朝自己步步逼近的明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付照开着车，一路狂飙，几十分钟下来撞到了不少建筑物，车的外观已经损伤得不成样子，但她顾不了这么多，依然保持着最大的车速向前冲着，她知道妈妈和弟弟都在等自己，而自己答应了爸爸要带着他们去找他。 她逆着人流，看着天空上的硝烟，那是明翼与明兽们战斗过的痕迹，尸体遍地，血液的味道充斥着这个城市，不过一个小时，这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她面无表情，朝弟弟的学校开去。 突然，她的瞳孔紧缩，方向盘猛地一转，车失去了平衡，向电线杆撞去。 ——她的前方，有一个最起码五米高的明兽！ 明兽的动作奇快无比，付照迅速将车调头，却发现明兽已经跳到了车身最前方的玻璃窗上，脚爪猛地一剁，窗户便碎裂了。 没有犹豫片刻，付照打开车门，跳下了车。 她跑得飞快，可再快也快不过明兽的双翼，五米高的明兽很快反应过来，它朝着天空怒吼一声，便追了过去。 “就到这里为止了吗？”付照咬着嘴唇，觉得心里有莫大的不甘心，她心想，“就到这里了吗？” 她的眼前闪过亲生父母的音容笑貌，闪过养父母和弟弟的温柔关怀和偶尔的疏离，闪过在若干年以前自己第一次见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可怖的嘴脸……她知道自己一直在逃避，这十年来自己一直在逃避。 自己做错了吗？她突然恍惚起来，觉得这十年过得真慢、却又真快，自己什么都来不及做。 近了、更近了……付照知道它就到自己的身后了，她知道自己马上要死了，带着自己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也带着自己这么多年所有的孤独。 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相距不过几毫米的明兽。 怪物在这个年轻的女人突兀的动作下愣怔了几秒，很快地，他反应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咬下面前这个生物的脖颈。 付照的眼睛一眨不眨，她冷漠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人的命运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很多时候，你特别想去拥有一个东西，它往往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可是等时过境迁，你对它的存在已经无所谓的时候，它却又会好整以暇地停在你走过的小道上，等待着你将它带回家。 对于现在的付照来说，这个东西就是“生命”。 在做好准备迎接自己这无趣的一生的死亡的时候，命运突然告诉她，你是可以活下去的。 “砰”地一声，在精准的一发攻击下，明兽的身体在面前爆炸开来，粘稠的液体从它的身体里喷射而出，瞬时，付照的全身被染上了一层诡异的黑色，那是明兽的血液。 她抬起头，看着那架白色的战机，它雪白的翅膀染上一整片粘稠的属于人类血液的红，此时正一动不动，它的机身刚硬，在阳光下微微闪着光，弹药发射管道向付照的方向开启着，付照第一次见识到能将弹药这种东西控制得这么精细的驾驶员，她看着这架名为白灵的明翼，一时间有些呆住了。 猛烈的阳光之下，体型巨大的明翼翅膀垂着，翅膀上白色和红色混合在一起，血液味刺鼻。 而它的面前，是满脸血渍和伤痕的年轻女孩。 命运的时钟不紧不慢地敲打着，那可以是一瞬间，也可以是很多年。 几秒钟后，付照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你是傻X吗？” 她不知道的是，这是林川第一次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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