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照看着窗户外的明月，月光稀薄，静静地洒过来，她靠在竖起来放置的枕头上，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她才掏出手机，几条新闻从联系人界面跳了出来，这次是在报告浙海的战况，那个城市由于即使得到了救援，伤亡人数仅两万人，付照从新闻上记下了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叫希伯来，一个叫谢丞，虽然新闻界面介绍这两个人没有像对林川那么隆重，可也有特意将两人的履历以一种褒奖的形式表述了出来。 希伯来，女，25岁，东洲维利城居民，明翼驾驶经历八年。 谢丞，男，27岁，东洲广明城居民，明翼驾驶经历七年。 介绍的旁边是两人的证件照，都是一张严肃冷漠的脸，面对镜头时眼里是一片死沉的静。 她翻出前几天东洲战事新闻界面里林川的脸，同样是证件照，林川倒是笑得一脸爽朗，崭新的军服穿得一丝不苟，就连平日总是稍显凌乱的头发都整理得干净整齐。 她放下手机，手无意识地握紧，即使手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我不会驾驶明翼的，”她很轻地对自己说，声音轻而无力，“因为我知道它……对于我来说是什么东西。” 窗户没关，一阵风吹过，将话语也吹散了。付照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睡吧。”这样想着，她闭上了眼睛。 谢丞看着仰趟在沙发上浑身无力的林川，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下了这少见的一面。 “难得啊，”他打开手机，开始给希伯来敲短信，“林川竟然会有这么颓的时候。” 他将图片发了过去，希伯来却久久没有回信，明明正常情况下她对这种话题会秒回的，比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者“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也不知道她是跟男朋友玩没看到信息还是已经睡了，谢丞觉得只有这两种可能。 他觉得有点无聊，于是开始拿林川打趣。 “哎，哥们，怎么了啊？”他拍了拍林川的肩，“表白被拒了？” 虽然这样问，但他自己也知道这是没什么可能的，林川最近的状态一看就是没什么心情去谈恋爱的，何况他也根本不会谈恋爱。 林川如他所想地翻了个白眼，但很快的，他竟然又若有所思地看了谢丞，然后点了点头。 谢丞：“！？” 林川：“差不多吧。” 谢丞抑制住心里的仰天长啸和源源不断的喜悦，做出十分悲痛的表情问道：“……真的假的啊？” 林川：“我怎么觉得你在幸灾乐祸呢……” “没有没有，”谢丞赶紧摆摆手，他靠到沙发上，一本正经地看着林川：“咱俩这么多年的关系，我怎么可能这样呢，我这是比较关心你嘛，对，关心——来，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被甩……拒绝的啊？” 林川斜瞟了谢丞一眼，谢丞持续地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他是知道林川的事的，有个初恋、多年忘不了，直到现在都只会半吊子地谈恋爱——也不是故意维持暧昧关系的，只不过没办法进一步了。 虽然关于以上，林川都是不承认的。 但=不管怎样，这样的状态总归是该结束的，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能出现，谢丞是真心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之前和你说的那个女孩，”就在谢丞以为林川不准备回答他的时候，林川突然淡淡地出声了，虽然内容不是他以为的感情纠葛，“拒绝了我对她在明翼驾驶方面的提议。” 谢丞有点扫兴，心想这根本就不是感情纠纷嘛，但他还是撑起精神回复道：“就是你说的驾驶明翼特别厉害那个？不是我说，怎么可能嘛……她的简历是我和你一起调查的，十二岁之前都在孤儿院，在同批孩子里算是最晚被领养之一了，因为性格孤僻——孤儿院有机会接触明翼么？没有吧，她可能靠后期钻研的理论知识驾驶明翼勉强成功了，但你竟然说‘特别厉害’……被恋爱冲昏头脑了么你？” 末了他还不忘调侃林川，以表明对林川忘掉初恋的支持，但林川却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南加城B区救生机场对明兽的最后一次清理，当时坐在疾风上面的驾驶员，不是我。” 谢丞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不禁怔怔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谢丞才出声道：“……不是你？” “更令人敬佩的是，在这样争分夺秒的紧急时刻前，他逃脱出了明翼，并且存活了下来，利用同伴遗留下的明翼对残余的明兽进行了二次攻击，在这里，由我代表全东洲人类对驾驶员林川……” 明明连新闻上都是这样报道的。 “不是我，“林川低低地说，“有时候我会觉得你们所有人都太高估我了。” 哪怕是再怎么不可能、再怎么超出人类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只要是他做出来的，这些人就都会理所当然地去接受。他们不会知道林川在生命的某一刻，是想到了放弃的——白灵自爆的后一秒，他看着天空四散的机械碎片，是真的想要放弃的。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已经很累了。 “因为你是林川嘛，这么多年……”就像要证实林川的话一样，谢丞下意识就这样说了出来，说到一半他突然声音低了下去，“抱歉。” “什么？”林川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还会道歉啊？”他坏笑了一下，刚才的沉郁一瞬间荡然无存。 谢丞：“……滚。” 又过了一会儿，谢丞才再次出声：“那时候坐在疾风上面的，是那个女孩？” “嗯，叫付照。” 谢丞：“你翻过历年适配二化明翼的志愿学生名单没有？会不会是之前通过另外非正规的渠道接触过明翼？” “二化明翼适配名额没有面向三线城市的学校开放过，何况即使开放，那也是大学的事情了，那个女孩没有念过大学。” “没有念大学？”谢丞有些怀疑，“我看她高考成绩挺不错——不对，应该算是特别出众的啊。” 林川耸耸肩：“不清楚，但确实没念过。” “怎么跟你当年一样，”谢丞嘀咕道，“你当年是因为少将不让你念，后来直接给你补了个大学证书，她总不会被谁逼着不让念大学吧……” “不是谁都跟你和希伯来一样，对念大学有那么深的执念的——何况你和希伯来，也仅仅是因为想要追求普通人的生活吧？” 谢丞沉默了。 “你这人，有时候真的不讨人喜欢。”半分钟后，谢丞淡淡地说道。 “那还真是抱歉啊，”说完毫无歉意的道歉之后，林川又说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要是没亲眼见识过也会不相信，但那个女孩真的挺厉害的，东洲军部需要这样的驾驶员，只有这样的驾驶员越来越多，我们才能够战胜明兽……我想赢。” 林川重复了一遍：“我想赢。” 谢丞：“你准备呆在这个地方一直说服那个女孩？你刚才也说了吧，她拒绝你了。” “不。”林川摇摇头，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犹豫。 “那你想怎么样啊？来硬的？强扭的瓜不甜啊兄弟。”谢丞又恢复了一脸调侃。 “如果我说，我怀疑这个区域会被明兽三次进攻，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林川抬起头，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吐字清晰、不让谢丞有任何怀疑自己听错了的可能地说道。 谢丞愣在了原地，这次时长有大概一分钟，甚至一分钟后，他都没能完整地整理出自己的声音。 他确实觉得林川疯了。 但是这个人是林川，是东洲军事总部最优秀的明翼驾驶员，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你为什么这么想？”他将如林川所想的那声“你是不是疯了”吞进喉咙里，问道。 林川苦笑了一下：“这个问题在南加城的时候，王希也问过我一次，问为什么我会猜到那片区域会被二次进攻，那时候我回答说‘不知道’，她觉得我在敷衍她，还说我这人怎么总是这样，”说起王希他终归有些沉闷，但这点沉闷并没有阻止他将话说完，“……但我确实不知道，我只是隐隐地能感觉到，那群怪物就在附近，它们马上就要过来了。” 他少见地在说话之前显得有些犹疑，谢丞则是整个人彻底僵住了，他想如果，如果这些话不是林川说的，自己一定会嗤之以鼻。 林川似乎也有点不自然：“……而现在，我又有了当时的感觉，我能感觉到，它们的气息。” 一瞬间，气氛沉寂了下来。 “你那时候，选择留在北湾城，是因为你预料到了那片区域会被二次进攻？”谢丞本来以为是明兽二进攻时林川还在北湾城只是偶然，然而事实却让他难以置信。 “是。”林川回答道。 谢丞“嗯”了一声，他转过头去，不想让林川看见自己此刻的震惊，过了好一会儿，他用做了一个艰难决定的声音说道：“……那我也留在这里，跟你一起保护这个城市。” 林川：“你相信我说的？” 谢丞：“不相信。所以我想要证实……林川，我希望你的猜测是错误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后一句话别扭却坚定，林川微笑了一下。 “谢谢。”他低声说。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看着墨黑色的落地窗外，知道此时付照已经入睡了，想到那个女孩，他忍不住露出了一点柔和的笑容，笑容很快隐去，他看着天空，知道就在刚才，自己第一次对谢丞说了谎——其实也不算谎言，只是他下意识地隐瞒了一些真相，毕竟那是连谢丞都不一定能接受的事。 “我是怪物啊。”这样想着，在一片黯淡下，他收回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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