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城的夏天是比普通城市的夏天更要酷暑的夏天,有人说这个城市没有春天和秋天,它只有极致的冷和极致的酷热,在当年的那场大灾难之后,如同补偿般,东洲针对南陵城开展了多项扶持工作,这份扶持直到今天都未曾停止,城市的烈士碑和文化遗迹在全东洲都久负盛名,城市的定居人口早已翻新,这是个古老的城市,却处处透出凛冽的味道。    外面的风是热的,付照和林川坐在一个咖啡厅,享受着制冷机器的服务,她晃了晃手里的冷饮,然后抿住了吸管。    边喝她边有些含糊地问道:“你请了几天假呀?”说话的时候她还不住地往吧台看去,吧台处的女服务员长得干净明朗,她看起来年龄不大,应该还是个学生。    林川:“一天,明天早上之前得赶回去,任杰那边的课程可能需要我监督一下……是觉得无聊了吗?”    “啊?也没有,”付照收回视线,但已经来不及了,那边的女服务员已经注意到了她,她的脸不动神色地僵了僵,又很快恢复了自然,“将军亲自下的命令让你帮忙?真难得,他好像还挺器重任杰的。”    “任杰的综合评分是C,作为一个刚加入不到三个月的驾驶员来说已经不错了,总比你这个D级驾驶员看上去强不少,”林川说道,“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是议事厅那群老头塞过来的人,少将总归是有些顾虑的。”    “看来你马上就要摆脱‘军部最闲驾驶员’这个称号了。”    “我觉得让起这个称号的谢丞直接去死会让我心情更爽快一点。”    说话期间吧台的女服务员已经走了过来,付照的身体再次僵硬了起来,这次连林川也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他的眉毛很轻地往上挑了挑。    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孩,看上去不过二十一二岁,她的脸上稚气未脱,大概还是个念书的学生,她穿着白色的衬衫,粉色的蝴蝶领结打得一丝不苟,下半身是黑色的西裤,搭配着半截式的短围裙,而这样的她向着付照走了过来,不止是林川,坐在其他桌的客人也有人投来了疑惑的眼光。    付照心想糟糕了啊……可是谁又能想到会这么巧呢?    服务员:“你、你是顾元?”    付照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抖,穿过整整十年的时光,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她总归是有些不适应的,就像那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  该怎么回答呢?你认错人了好像太烂俗了,而且何必呢,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吗,说好久不见好像刚刚好,可是付照在心里张了张嘴这句话还是没能完整地说出来。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正在她准备回答“我是”这个僵硬而奇怪的回答时,女孩再次出声了。    她的声音笃定而恳切:“你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你是。”    于是付照就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有点后悔两个人一下飞机就往咖啡厅跑的行径……确实是太热了,可是想忍也不是不能忍的,还是因为这个世界太小了呢?而生活又总是太巧了。    “好久不见啊,”她终于自然地将这句“刚刚好”的台词念出来了,“许斐斐。”她熟稔地说出了女孩的名字。    在那场被整个世界铭记的袭击里,这个百万大城一共生还的人口仅仅也就一百三十七名,且大多数是因为体型弱小未被注意到的孩童,付照当然算一个,而世界这么大她本以为她是没机会见到第二个的,毕竟这个第二个还要她正好也认识,可原来世界想小的时候也是可以很小的,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许斐斐就是证据。    “好久不见,顾元,”许斐斐的眼圈倏地红了,“你介意等我一下吗?我去跟领班请个假。”    付照看着女孩哭丧的脸,总觉得有些不自然,当年自己和这个叫许斐斐的女孩关系有这么好吗?她小时候其实不是一个冷漠的人,那时候她还是很热情也很温柔的,可她真的不记得自己和许斐斐有过什么很大的交集。    “去吧,”付照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我等你。”    女孩捂着脸,迅速地跑开了,付照看着她腼腆的背影,终于对这个女孩有点印象了……那时候她和自己在一个小学一个班级,但她总是哭啊哭,可因为她长得很漂亮,所以即使哭,班上还是又很多男孩子喜欢他,包括本来说喜欢自己的小王也在跟许斐斐做了三天同桌之后深深爱上了她——深深爱上她这五个字是当年的小王对自己说的,他严肃地宣告说他不喜欢自己了,因为他已经喜欢上他的小公主许斐斐了。  付照已经不记得当年姓王的那个男孩子叫什么了,可见岁月确实无情地流逝了,它能掩盖一切东西。    付照终于察觉到了林川温柔而好奇的眼神,就像严丝合缝的阳光,一瞬间付照觉得心脏软了半截。    付照:“小学同学,但是当时关系一般般。”    她下意识地补充了“关系一般般”这句话,就像有这句话存在就能证明自己的记忆是正确的一般——她最近时常有觉得混乱的时候,从在南加城做那两个莫名其妙的梦开始。    林川:“我看她对你很亲密的样子。”    “对这点我也觉得奇怪,”付照压低声音,“我好像没做过什么……能让她这样对待我的事吧。”    这样说着的时候许斐斐已经再次走了过来,她换上了便服裙,对着付照和林川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付照终于明白了当年的小王为什么会喜欢许斐斐不喜欢她了,她心想这就是直男杀手啊,要我我也喜欢——这种时候她还在想这个,她觉得自己也是病得不清了。    说完她又朝林川看去,林川自然地朝她眨了眨眼,也不说话,于是许斐斐的脸更红了。    付照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咳咳,这是我朋友林川,也是我同事,这是我小学时候的……好朋友,”她仔细地观察着许斐斐的神情,在听到“好朋友”这三个字的时候许斐斐的眼神是十分自然和明朗的,就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一般,“我和林川本来准备来这边看看烈士陵园的,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在这里碰到你了,好巧。”    “是啊,真巧……”许斐斐低声说,“要去我家坐坐吗?”    付照和林川对视了一眼,彼此从对方的眼神清楚地读取到了对方想说的话。    付照:你叫我来这个城市是有什么事?如果没事的话就去坐坐怎么样?  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自己遗忘了……那很重要很重要,虽然她脑海里有某个声音告诉她不要想不要想,可是付照一直是理智的,她宁愿清醒地痛苦。    林川则是:……你不是说关系一般般吗?    最后是林川耸了耸肩,真亏了他这个动作还愣是做出了优雅的味道,他妥协地朝付照笑了笑。    付照:“你家在……”    许斐斐眼睛猛然亮了:“就在这附近。”    二十分钟后,普通的街区,两人坐在许斐斐的家里。    付照看着简欧式装修的房间,墙壁上是大片的浅棕色,天花板的边缘处有着距离相隔规律的壁灯,大厅最上方是镶嵌着红宝石的吊灯,宝石在明亮的灯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电子显示仪连着院子处的监控仪,房屋的后方是蓝色的荷塘,荷塘里满是荷叶与停驻的蜻蜓,而岸上不远处则是宽大的遮阳庭和凉睡椅。    ……真不错啊。她这样想道。    “那件事后政府补贴了很多,”许斐斐似乎猜到了付照想到了什么,“还有一部分是我男朋友出的钱。”    付照眨眨眼,尽量将话题保持在旧时好友的高度:“已经交男朋友了?”她露出一点惊讶。    “嗯,”许斐斐应了一声,“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你怎么样了……我一直觉得这样的大房子你也应该住上,”她的情绪有点激动,说话也显得有些混乱,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有些顾忌地看了林川一眼,“但我知道你肯定是不会接受政府方面的补贴的。”    付照的疑惑越来越深了……她不记得自己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的父母是逃犯,虽然这也是因为小时候的自己还不能完整地理解“逃犯”这个名词的意思,而逃犯的女儿自然是不能接受政府补助的——她注意到许斐斐用的字是“不会”,而不是“不能”。    “小时候我就这么清廉么?”她不由自主地吐槽出了声,看到许斐斐惊讶的眼神,她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许斐斐再次顾忌地看了林川一眼。    林川终于睁开了本来微微闭着的眼睛,就连有些犯困的他都察觉到了气氛的不正常,然后他很快地反应了过来。    “唔,那我去后院吸根烟。”他轻轻戳了戳付照的脸,站起身,走出了大厅。    大厅终于只剩下两个人了。    “你……不记得了吗?”空荡的大厅里,许斐斐看着付照,幽幽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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