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裁半尺,对半折好打个结子,穿一枚玉珠,再打个结子,然后随手一抛,那红线定定浮在空中,任凭主人搓圆捏扁。    随着那纤指的引导,浮空的红线右边竖着弯出两个套,然后转出一耳,横着又做两套,分别穿进竖套;左线先是横着弯了两套,在右线之上,包住竖套,再转出大耳,竖着做套,遇右套则穿,遇左套则包。    走线完成后,那红绳又落回莹白的掌心,被指尖捻着线绳顺势理好,一枚精致小巧的结饰便打好了。    织萝没有继续处置那枚打好的结子,只是将它放到一旁,然后伸手一点,架上的红线便自己伸出一个线头,由线头引着窜到半空,半尺一断,一共断了十段。这十段线整齐地在空中排好,也不需要织萝再引导,自己便整整齐齐地在空中开始打结,然后自己飞到织萝摊开的掌心中,挑起一粒玉珠穿好,又飞回刚才的位置,再打了个结。十个结都打号,十条线如同收到指令一般,在空中散得更开,而后按照第一个结子一般,自己便开始走线,分号不差。    只是这十个结子到底没能自己完成。    右线尚未走完,房门便被敲响,然后滟滟焦急的声音响起,“姑娘姑娘,你快来看看啊!”    那十条线仿佛受到惊吓一般,不约而同地颤抖了一下,瞬间坠落在地,散作一摊。    织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满地红线一眼,一挥手将它们召回桌上,然后才道:“出什么大事了?前面不是有你们小姐看着吗?”一面说着,一面走过去开了门。    滟滟扭着衣角站在门口,难得面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姑娘的结子……打得太精巧了,还有各种样式,我们从前见都没见过……有客人来问起,我们什么名头都讲不出来……”    也怪自己大意,什么都没交代就叫她们几个来看店。织萝摇着头微微一笑,“罢了,今天关门之后我还得教教你们。是什么人来买东西?”    “是个很漂亮的夫人,只是……脸色看着不大好,白得很。”滟滟老老实实地说着,眼睛却在放光。    织萝微微有些诧异——鸳鸯一族虽然法力都不太高,但因寓意甚好,也被编入神族的,平日应当是见惯了仙妖两族许多美人的,既然她都这样讲,那这位夫人该是多好看啊!皇都虽然美人如云,只是能达到这个程度的,织萝自问见过的很少,且非富即贵,怎么会到她这小店里来买东西?    不过既然生意上门了,想这么多干什么?    于是织萝一颔首,让滟滟带着自己到前面去了。    掀开了早间盖在架子上的白布,露出里头颜色形状各异的结子,每一个都十分细巧精美,真个琳琅满目,能叫人挑花了眼。    也幸而架子上的结子够夺人目光,让进店来选购的客人无暇关注其他,才让垂手僵立在一旁的潋潋与聆悦显得没那么尴尬。    二人见到织萝,都露出一副欣喜的神情,被织萝用眼风一扫,又连忙低下头,与滟滟一同挪到一边去让出位置。    虽然低头在挑东西,只露出小半张侧脸,衣着打扮也十分素雅,但整个人就这样立在那里,便让人在心里断定——这一定是个出众的美人。    “这位夫人想挑点什么?不如让小女子为您介绍?”织萝含笑道。    那妇人闻声抬头来看,露出一张略施粉黛的脸。鹅蛋脸,柳叶眉,杏眼桃腮,瑶鼻玉口,鬓如绿云,肤若凝脂,果然是个美人。    只是织萝再仔细一看,那脂粉之下的脸,的确白得有些吓人。滟滟她们好歹是神族,能看透这点是轻而易举的。    “姑娘是……”柳眉微微一蹙,愕然的模样也很美。  织萝敛衽一礼,“小女子织萝,乃是这千结坊的主人。”    “原来是织萝姑娘,失敬。”妇人还礼,“早就听闻织萝姑娘心灵手巧,做出来的璎珞结子整个皇都都是独一份的,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没想到,姑娘的容色竟也是独一份的好。”    “与夫人相比,织萝自惭形秽。”织萝淡淡一笑,又引回话题,“不知夫人想买做什么用的结子?若是这里挑不出合意的,您言语一声,织萝重新做了给您送到府上也是可以的。”    那妇人亦笑,“见了姑娘太过惊艳,险些忘了正事。姑娘这里可以铃铛挂饰?”    织萝略略想了想,歉然道:“皇都的风气,装饰铃铛一般都是在发簪或手钏上,倒极少见有挂起来的。夫人想要,织萝给您做一个就是。只是不知……夫人做什么用呢?”    这倒轮到那妇人有些赧然,“说出来还请姑娘不要见笑……妾身想买些铃铛,作护花铃用。”    护花铃?开了这么久的店,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堂。织萝不知道,她身后的三只鸳鸯也面面相觑。    见她们都一脸疑惑,那妇人便解释道:“一般种瓜果的农人会在枝头藤蔓上挂一枚铃铛,待鸟雀来啄食时,就会发出声响,将鸟雀惊走,以防瓜果被偷食。最初这是没有名字的,不过后来有贵人听闻此法,就将做得十分精巧的铃铛悬在用来观赏花果的树枝上,防止被鸟雀啄伤品相,故而取名护花铃。”    织萝闻言一笑,“真真是玲珑心思,倒是小女子孤陋寡闻了,多谢夫人解惑。只是不知夫人想要什么样的护花铃呢?”    “其实护花铃还有一个用处,便是在花果未熟的时候悬在枝头上做个装饰。妾身觉得外头卖的那些铃都不好看,便想到从前听人说织萝姑娘这里的挂饰都很好,所以登门。织萝姑娘尽管做,只要穿一枚铃铛,别的都无妨。”    眯眼略微想了想,心里大概有了计较,织萝便道:“夫人喜欢穿流苏的还是不要的?”    “有无皆可,各自一半吧。妾身要三十枚,不知多久能做好?”    想着自己方才在房里的行径,织萝暗道只要片刻就好,就算剪流苏费事些,也最多不超过一炷香的功夫。但此话不能告诉旁人,织萝只是问:“夫人喜欢什么样式的呢?要普通的结饰还是某一种呢?”    那妇人抬眼在摆放结饰的架子上看了一圈,忽然眼神一亮,抬手取了一枚淡青的,“就这个样子的吧,流苏可以短些。”    缩在后面的三只鸳鸯纷纷探头来看,不由暗暗咋舌。那枚结饰做的是双蝶纹样,上头一只蝴蝶是用线绳盘成的,朝着下方,而下头那一只朝上的,却是用的比线绳颜色稍深的岫玉雕件,下面坠着两条长流苏,用了水绿、铜绿、樱草色与竹青四色,只有缠流苏的线是缃色的,十分别致。    果然是好眼光,一来就挑了最难的。这一架子的结饰,就这一个耗时最久。    织萝想了想,问道:“这个结子太繁复,需得大些的配饰与长流苏衬才好看,只怕铃铛太小不相配。夫人是只喜欢这一枚呢,还是……喜欢蝴蝶纹样的?”    那妇人得了提醒,竟道:“劳烦姑娘将店里所有蝴蝶纹样的结饰都拿与妾身瞧瞧吧。”    虽然说不出什么名头,但总归是认识东西的,于是织萝回身一抬下巴,示意聆悦带着潋潋滟滟两姐妹去取结饰,然后又向那妇人道:“妇人且稍坐。”    只坐了片刻,闲聊两句,聆悦便呈上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大大小小数十枚结饰,虽然编织手法不同,但都无一例外地是做成了蝴蝶的纹样,此刻放在一只托盘里,便如一盘五彩缤纷的蝴蝶,只待轻轻吹一口气,满盘的蝴蝶便会振翅飞去。    “呀!真是……巧夺天工!”妇人惊讶,拿起这只看看,又捻起那枚瞧瞧,想一想竟是都爱不释手,便数了一数,喜道:“刚好十五种!那妾身……想每一种两枚,凑足三十。将上头的配饰都换做铃铛便好。”    这还怎么一气做出来啊!织萝嘴角抽了抽,却暗暗告诫自己这是金主得罪不起,极力保持笑意不坠,“夫人喜欢什么颜色呢?”    “蓝色。”这次妇人倒是很干脆,“不论深浅,只要是蓝色便好。若能有各样的蓝色便更好了。”    织萝眯了眯眼,“夫人想要铜铃还是金铃呢?”    “铜铃便好,但不要太大的,一般那种龙眼大小的虎头铃便好。”    “没有流苏的二十文一个,短流苏三十五文,长流苏五十文。这里一共七个没流苏的,短流苏五枚,长流苏三枚,结子一共是九百三十五文。铃铛小店从没买过,需得买了再另算。”织萝一口气报出价钱,都不带一点结巴的,“不知夫人是先给了结子钱后算铃铛,还是……先给定钱再补剩下的?”    三只小鸳鸯全都被织萝这不打算盘便一气算好的本事吓到,连那妇人也半晌没回过神,许久才道:“妾身出来……一共带了二两银子,就先给姑娘一两,也免得数铜板麻烦。剩下的,待姑娘送来的时候再结清,可好?”    “好说。”织萝这才笑得发自真心,“聆悦,收钱去。”    “啊?哦!”聆悦连忙答应一声,接过银子,去柜台兑换。  织萝又叫潋潋拿了纸笔来,“还未请教夫人住在何处?三日后小女子定当亲自送到府上。”    “这么快?”妇人有些不信。    “就靠这门手艺安身立命,自然要快些。”织萝自信一笑。    妇人便点头道:“也对。妾身住在城南永乐坊安平巷,姑娘一进去便能见到一座门口摆了对石狮子的人家,姓花。”    “城南永乐坊安平巷花府?那可是内供花草的人家!花夫人,失敬失敬。”织萝有些惊讶。    妇人淡淡一笑,“妾身……娘家姓韩,行三,名小怜,姑娘以后叫我韩娘子、三娘子、怜娘也都可以的。”    嫁人了却不愿被人冠着夫姓叫?倒是有些稀奇啊。    恰好此时聆悦取了银子来,织萝便笑道:“小女子记下了。韩娘子慢走,织萝……便不远送了。”    韩小怜亦含笑福了福身子,“织萝姑娘留步。”    只是没多会儿,织萝还是被惊动出去了,连带三只鸳鸯也一同出门来瞧热闹——    外头的人大呼小叫——哎这和尚不长眼的,专往人家小娘子身上撞?就是,长得俊就能随便撞人了?你们别说,这和尚这么俊,竟年纪轻轻便遁入空门了?我才不信,多半是个假和尚……    “花夫人,没事吧?要不要进来看看伤势?”说得太不堪入耳,织萝忍不住皱着眉出声打断。  韩小怜理好衣角,摆手道:“无妨无妨,多谢姑娘好意,就先回去了。”说着随意福了福身,转身便走。    虽然她看不见了,但织萝还是认认真真地还了礼,才转头打量起那被人指点的和尚。    恰巧那和尚也抬头望来,四道目光相接的瞬间,织萝只觉得似乎时光都静止了。    “哎哟!小姐你看!这和尚比连镜殿下还好看!”滟滟压低声音激动道。    “你小声点啊!不过……的确是英俊!”潋潋亦十分惊喜。    聆悦倒是没说什么。不过不出声斥责,便是意味着,她也觉得事实如此。    在世间行走许多年了,各种皮相出众之人也见了不少,这和尚倒真是毫不逊色。面部轮廓十分柔和,下巴也比寻常男子要尖一些,双眉浓黑如燕翅,双目灼灼若桃花,眉心还生了一枚小小的朱砂痣,这委实不像一名出家人的样貌。只是这和尚面上与眼底的那一份清澈,却是她从未见过的,真是不染尘埃,是以织萝有些出神。    但那和尚也愣怔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别开眼,竖起单掌向织萝行礼。虽然一语不发,神色仍旧是平静的,但低头那一瞬间,织萝却见他的耳尖有些泛红。    莫不是害羞了吧。织萝在心底暗笑。    不过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只是在和尚抬头的时候,织萝才还了礼。    之后那和尚也没与她说话,微微皱了眉,回头看了一眼韩小怜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最后还是转身向相反的方向去了。    当事人都走了,围观的人觉得没了意思,也渐渐散了。    唯独织萝仍旧站在原地,望着那和尚走的方向,有些出神。    “姑娘,我们回去吧?”聆悦出声问道。    织萝这才微微挑起唇角,气定神闲地道:“不忙,既然都出来了,就去对面打个招呼。”    潋潋与滟滟都有些尴尬,聆悦更是黑了脸,直截了当地道:“那……姑娘去吧,我回去继续守铺子了……”    “终究是订了亲的,又是对面开门,他迟早也能知道。”织萝淡淡地道:“你难道还想躲他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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