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昌邑传来军报,陈爽大败李章。一个月后,青州郡都临淄被夺。陈偕斩杀青州牧王肃,整编青州军。 这也就意味着,很快,陈偕就会班师回川。 在此之前,黑市遣人送来一袋金铢,说是陈初之押注所得。突然有了这么多钱,陈初之很是开心了一阵。在府中,各房各院的吃穿用度都由主母统一支配和限定,陈初之年纪小,是没有任何例银的。 这一袋钱,陈初之拿出一部分赠给了靛玉。人家为她损失半条命,她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好在,靛玉并未因此而心生怨怼。拿了钱,反分外感激起她来。 于是,生活又恢复风平浪静。陈初之每日学习,无论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全都认认真真。陈桓之则更刻苦些,常常三更半夜还在舞剑操练。他虽不说,但是陈初之明白家主说过的话对他影响很大。 不知不觉,炎热的夏季悄然而逝,寒风吹来萧瑟的秋。 在陈初之换上秋衣的那天,陈偕得胜归来。 王氏与闫氏起得颇早,天还未明便开始打点仆役准备迎接。居室是新清扫的,点上好闻的熏香。仆妇买来最鲜美的鱼肉,烹煮可口的饭菜。陈桓之亦是精心准备了一番,完成的课业,扩读的史书,厚厚的一摞,满是被翻旧批注的痕迹。 用早饭的时候,陈桓之习惯性地诓陈章之,大言,父亲入城的景象必定雄伟壮观,能看上一眼就是死了也甘愿。陈章之则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被陈桓之唬得一愣一愣的,主动提出要出府,美其名曰,主母与闫氏没空照管,他们为了瞻仰父亲的姿容,迫不及待地到城门相迎是在情理之中。 陈初之愿意陪他们闹。她上辈子童真的日子过得太少,这辈子格外珍惜。因此,三个人抹了抹嘴,换身轻便的衣服便跟着出去采办的下人出了府。其实,在白日外出这件事上,长辈们的管教并不严苛。即便是陈初之这样的女孩,都不会被禁足高阁。 陈氏的家教,无论男女,皆不可做见识短浅之人。 清晨的街道尚不热闹,多是各家各户的仆役或者内妇在购置一日的菜蔬。陈初之姐弟三人穿梭其中,颇有些格格不入。这时,陈章之打了退堂鼓,喃喃地说着:“我们又不知道阿爹回来的具体时候,难道要去城门等上一天吗?多无聊啊。” 陈桓之听了,瞋他一眼,却没骂他,而是想法道:“我们可以寻个酒楼茶肆坐坐,吃点特别的点心。” 听到点心,陈章之咽了咽口水,正想答应却突然意识,“可我们没钱啊!” 闻言,陈初之拍着荷包笑说:“别担心,阿姊有的是。” …… 开在城门附近的酒楼茶肆今日似乎走了财运,宾客如云。可奇怪的是,这些人进来了却不愿意出去。富贵的点了一桌子酒菜,有一口没一口地望着外面浅尝。没钱的就只要了一盏浊茶,不好意思多喝,半晌舔上一口。 陈初之姐弟来的时候,茶肆已经满座。原本准备拼桌却发现根本没有三个人的位置。只好转身去了对面的酒楼。酒楼的名字挺好听,叫作长安醉。想来,店主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惜,再有故事的酒楼,没有位置依旧白搭。幸在陈章之眼尖,发现靠窗最近的一桌只坐了一个人。但是,店家连忙摆手说不行,道那个位置坐得是自家少主。 听了这话,陈桓之立马没了耐性,拉着陈初之与陈桓之道:“走吧。城防营不就在前面吗,我们去找司马伯父好了。” 他甫说完,陈初之与陈桓之齐齐瞪了他一眼。接着,更多的目光随之投来。似乎所有近处的人都听见了他说“城防营”和“司马伯父”。大胆的已经走上前,对着他们三人施礼说道:“某观三位谈吐不俗,不知与常胜将军司马谆有何亲故?某姓朱,单字干,乃隐居谷上的犊牛先生。” “犊牛?哈哈,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封号。”陈章之不留情面地大笑起来。 陈初之与陈桓之也不禁莞尔。 时下正盛隐士之风。但凡想要出仕却又苦于无人引荐的有志之士,都会抱着书与剑,找个偏僻的山野居住,随后,寻当地居民大造声势。实在迫切的,就会和这位朱干一样,给自己取个封号。他们封号的格式大多与卧龙、伏凤类似,但并不是谁都能有卧龙、伏凤的大才。更别说他们受到的追捧和礼遇了。 只见那朱干面色很是尴尬了一会,随即骂骂咧咧地拂袖走开了。 有第一个人吃亏,其他的人都含蓄了许多。陈初之见状,觉得不该再多作逗留,便示意陈桓之与陈章之离开。谁知,那位先前接待他们的店家突然出手阻止,“三位留步,我家少主有请。” 说完,指向距窗最近的地方。 那里正坐着一位少年郎,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打扮十分儒雅贵气。不得不说,陈初之很喜欢他的美貌。他已初有长成的轮廓,长身玉立,剑眉星目,一双素手纤细修长,可与女子争辉。 自古以来,长得好看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更容易被接受。更遑论是对别人有利的事情。因此,陈初之没有拒绝,穿过人群,站到了少年的身边。 少年礼数周全,与初见面的稚龄友人作揖施礼。弄得陈初之姐弟都不好不回礼。少年请他们坐下,为他们一一斟茶布菜。 “三位是陈府君的家眷吧。”少年的声音不如他的容貌出色,但是颇有磁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肯定的。 陈初之担心少年是在试探,并没有立即作答。但陈章之马上就把他们出卖了,“你认识我们吗?” “不认识。”少年笑答,温润如玉地看了一眼陈初之,“但是我认识女郎腰间的荷包,那是我嵇氏门下布庄的制品。” 陈初之听了,微诧,“是你设的赌局?” 少年微笑颔首,自诉道:“素闻陈府君乃枭雄,是唯一能匡扶汉室之人。某仰望已久,却因不得机会拜见而心里没底,便想趁着青州之战做个赌,若是我输了这半身家产,权当我识人不清。但若是赢了……” 少年顿了顿,没再往下说。转而,举杯敬三人道:“在下嵇绍。” “陈桓之。” “陈章之。” 轮到陈初之,陈初之却沉默了。若说黑市赌局、姜川酒楼,她还不能认出少年的话,那么“嵇绍”这个名字足以令她茅塞顿开。嵇氏也是姜川大族,祖辈嵇纵与陈嵩同为十常侍。后十常侍覆灭,嵇氏蛰居姜川,做些买卖善事,广得民心。不过,嵇氏家主对于指点乱世没有任何兴致,一直偏安一隅。直到少主嵇绍扬名,嵇氏才趟入乱流之中。 前世,嵇绍因黑市赌局损失半身家产,顿感陈偕无能,转投入刘栋麾下,为刘栋出谋划策,多次将陈偕逼入绝境。 嵇绍因此誉满天下,与裴康并称乱世双璧。嵇绍气度不凡,翩翩然若有神仙之概,被冠以“仙才”之名。至于裴康,毒舌乌鸦嘴,只得了“鬼才”的称号。 如今,赌局输赢改变,嵇绍的去留是不是也会随之不同? 陈初之沉思许久,望着嵇绍问道:“这些人占满茶肆酒楼,是想一睹家父风采吧?刚才那个朱干,无比殷勤迫切,更是想通过我们姊弟拜入家父门下?” “不错。”嵇绍回答,灿若星辰的双眸巡视四周,淡淡地说道:“这里的书生文士皆有抱负,却苦于投奔无门。现今,陈府君旗开得胜,谁不趋之若鹜呢?” “嵇先生也?” 嵇绍闻言,只笑不答。 陈初之却不在意,冁然扬唇,“比起这些庸庸碌碌之辈,我倒更愿意举荐先生。” “为什么?”嵇绍不解。 “因为你长得好看啊!”陈初之巧笑倩兮。 她一笑,周围景致黯然失色。嵇绍望着她有片刻失神,随后恢复,又浅笑道:“女郎谬赞。” 陈初之不禁感叹,嵇绍真是个长得好看、脾性也很讨喜的少年郎。 她很乐意与他互道姓名。于是,樱唇微启,声音甜软:“小女陈氏初之,见过嵇绍嵇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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